“嗯。”
藥碗在桌麵碰撞出細微聲響,沈歸鶴的應答一如舉動和風細雨,“謝公子在外等候,與她同去了。”
沈歸鶴來時,正碰到尹蘿出來,看見門外的謝驚塵,頗為驚喜的模樣。
計如微聞言輕哂:
“這算是個什麼事?”
尹蘿確實是同蕭玄舟有婚約。
這若是背著蕭玄舟行事,自然是大有問題。可蕭玄舟前幾日在時,已像是默認了;後來更是孤身離去,其中內情便很耐人尋味了。
“約莫是婚約更替,還未來得及告知外界。”
沈歸鶴想了想,還是說了判斷。
計如微道:“彆人忘了,謝濯自己不可能忘。謝家曾退了尹家小姐的親。”
沈歸鶴默然。
他不生於世家,行走江湖多年,也該知曉些世家間門的盤根錯節。尹家與謝家因退親一事長久不睦,尹家同蕭家的聯姻更有借婚約捆綁,以占據東洲向南地界,遏製謝家的壯大。
如今尹家在其中更替婚約,倒向謝家——
沈歸鶴驟然明了計如微看似隻著眼於情愛層麵的話:“你的意思是……”
“這兩人估摸著還沒跟家中挑明。”
計如微略一頷首,肯定了沈歸鶴未出口的話,“蕭玄舟此番離去,究竟是確鑿談妥了,還是知曉更改婚約難成,要讓未婚妻吃個教訓?”
“何必這樣揣測。”
沈歸鶴看見桌上的赤炎丹,不大讚同地道,“誰人會這般對待自己的未婚妻。”
“那怎麼會有人將心上人拱手相讓?”
計如微口吻並不激烈,仍是那副泛著啞意的嗓子,語調悠悠然,卻無端帶出了幾分氣勢。
沈歸鶴停了一停:“你何時遇到了這樣的事?”
難道這與他病中所找尋的那人有關。
“並未。”
計如微答得不假思索,手伸向藥碗,毫無征兆地問道,“尹二小姐,長得何種模樣?”
沈歸鶴這下是真的愣住了:
“背後妄議容貌,非君子所為。”
計如微攪動藥湯:“我非君子。”
沈歸鶴:“……”
“你見她可覺得眼熟?”
計如微又問。
沈歸鶴不明就裡:“不曾覺得。”
計如微噤聲,開始喝藥。
“你若有什麼難辦之事,儘管告訴我。”
沈歸鶴目露憂色,“我素來在四洲間門輾轉,找人並非麻煩事。”
計如微臉上終於浮現一點笑意,可這縷輕薄的鬆快也是蒼白的:“沒事。眼睛瞎了無事可做,就好亂想罷了。”
他無甚所謂,沈歸鶴神色愈鄭重了。
“我會想辦法治好你的眼睛。”
計如微喝了口藥,臉都被苦得變了色,聲調都壓抑了:“順其自然吧。”
尹蘿出來看到謝驚塵,驟然間門時光倒流,有種被接放學的感覺。
謝驚塵帶來的“放學禮物”是喝藥。
“再晚些就要誤了時辰。”
謝驚塵將尚溫著的藥遞給尹蘿,道,“稍後我要去趟藥廬外,不久便歸。”
尹蘿點點頭,隨口問:“去做什麼?”
“家中弟妹途徑,邀我一見。”
謝驚塵道。
尹蘿自碗中抬起臉,眨了眨眼:“我要不要同去?”
謝驚塵將問題拋回來:
“你想去麼?”
理論上謝家人應該都不大喜歡她,但是禮數上,既然謝驚塵都通知了家裡求親的事,她是該去見見的。
尹蘿想著:
見弟妹總比直接見家長來得難度小,就當練手了。
尹蘿速度乾完了藥,抱住謝驚塵的胳膊:
“我與你一起去!”
……
兩位模樣五六分相似的少年少女立在謝家車隊旁,容貌姣好,身形筆直,一語不發,旁邊的謝家侍從上前低語稟報,便矜持地略略點頭。
麵若冰霜,靜不露機。
果真是謝家人。
二人幾乎是同時抬首,朝著謝驚塵行禮的動作如出一轍,分毫不差:“見過兄長。”
“嗯。”
謝驚塵淡淡應下,“有什麼事?”
二人連禮節收勢都差不多,瞧著像照鏡子。
少年抿著唇,少女卻不經意地往尹蘿這邊看了一眼。
尹蘿是站在謝驚塵身側的。
她正要自報家門。
謝驚塵道:“這是你們嫂嫂。”
尹蘿:“……”
啊這麼直接的嗎?
少年少女俱是怔鬆。
“你們不見禮麼?”
謝驚塵又問。
到底是年紀小,不大沉得住氣。
片刻後。
少年往前一步:“兄長,父親命我等前來勸說,正是為此事。既未得家中承認,便算不得……”
“‘未得家中承認,便算不得’。”
謝驚塵重複著這句話,麵上不見喜怒,“既然如此,你們也不必向我見禮,這就回去吧。”
言下之意,在場眾人俱能明了。
這對弟妹的臉色頓時煞白:“兄長……”
“不必喚我兄長。”
謝驚塵的口吻從頭至尾都很平靜,並未著意施壓,言辭卻鋒利得更甚刀劍,“能忍旁人辱妻而無所作為,如何能任兄長?”
少年身軀一顫。
少女先喊了聲:“嫂嫂。”
一滴眼淚隨之滾落。
“蘊失禮,請嫂嫂不要見怪。”
怎麼、怎麼哭了啊!
尤其是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瞧著可憐兮兮的,尹蘿整個人都要慌了。
謝驚塵卻全無慌亂,輕搭了下尹蘿的肩,示意她上前去。
咱們難道是事先商量過什麼戰術嗎?
尹蘿遲疑著上前,先遞了方乾淨的帕子給少女,聲音輕輕地安慰:“莫哭了。”
少女亦猶豫。
接帕子的動作很慢,卻做全了禮:“謝嫂嫂不計前嫌。”
少年亦欠身,完整地行禮:“嫂嫂寬宏大量。”
完全沒發揮半點的尹蘿:“……客氣了。”
好剛,好叛逆。
不愧是謝大公子。
……她根本沒練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