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複廬中的宿客們黎明即起,梳洗打扮,準備去源神廟遊春,共度上巳節。
秀英又精神煥發地上廬來,侍奉餐點。
“三月三,騎著毛驢上洪山。”她嘴裡不停念叨著,來到姑娘們的臥房,還未進屋,陣陣脂粉的味道撲鼻而來。
“姑娘們,先來用早飯吧!”
少嬋笑迎到:“秀英嬸嬸快請進。能想見的,今日絕早,城裡人家便要起程趕來了,到這會兒,坐轎攆的、乘車的、騎騾馬的、駕毛驢的,人頭攢動,正是擠得鼎沸不休吧?”
秀英樂嗬嗬大力拊掌:“誰說不是,熱鬨勁兒比過年差不了多少!”
“幸好我們動身早,算有先見之明,隻是免不了勞動你和毓川叔,這兩日又不得清閒了。”
“少嬋姑娘說得哪裡話來,都是咱們份內的事!”秀英客氣道,又往裡屋再三探看,“彆的姑娘可還未起身?”
少嬋搖搖頭:“她們呐,也不知捯飭個什麼勁兒,沒完沒了的,這也快該出來了,哥哥嫂嫂他們已經用上了麼?”
“是呢,”秀英說,表示理解,“姑娘們的裝扮當然要細致些,不用急,飯菜我先熱著,省得涼了吃下不舒服。”
說罷,她自回廚房去。
不一會兒,姐妹們翩然而至,少姝抬起頭,隻覺眼前一亮,脫口讚道:“知道的當是郭家的姑娘們上山過節,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裡的仙女下凡了!”
姐妹們鶯聲燕語般歡笑起來。
“叔母你瞧,少姝慣會講些甜言蜜語的,哄得我們快要‘上天’了!”少嬋打頭,她身量最是高挑,一襲絳色紗複裙輕輕搖曳,襯得膚色更勝白雪。
“她在山上日久,常不見你們,這一聚也是歡喜得緊。”思霓用欣賞的目光看看這個,望望那個,“如今城中又時興起這沙裙樣式了,少姝沒說錯,此等華服,配上你們這個年紀,又花一樣的容貌,風姿綽約,哪裡都好看。”
“少姝,前些日子,我們托毓川叔給你捎去幾條裙子,同這裙子質地花色都差不多的,怎麼沒見你上身,難道是尺寸大了?還是壓在廂底忘記了?”少妍進來,早留意到少姝還是昨晚的青色棉布衣裳,家常作扮,過節也不預備修飾分毫的架勢,特意攢點她。
“那怎麼敢忘了,多精致的沙裙,上身合合適適,多謝姐姐們惦記,”少姝放下手中的菜碟,又一本正經道,“可我平時乾活,穿著實在不方便,一會兒擔心勾絲,一會兒害怕蹭臟,這心裡淨想著它分神了,唉,鬨不清到底是我‘穿’它,還是它‘穿’我呢!”
姐妹們大眼瞪小眼,少姝所訴之“苦惱”,她們可是未曾體會過的。
少嫆體貼地出個主意:“一會兒咱們到源神廟去,你也不用乾活兒了,少姝姐姐就換上吧。”
“其實我這身也行啊,才漿洗過的,隨身又舒服。”說著,少姝的手順著裙邊上下一比劃,算是給今日的行頭拍板兒了。
思霓笑笑,擺出一副“你們看吧”的眼神,無奈地攤攤手:“你們不曉得少姝,她的興頭全在雜學旁收上麵,成天琢磨這個,搗鼓那個,從不理衣飾如何,往往一季下來,淨逮著一條裙子穿。衣裳小了再做時,問她想換什麼樣的,喏,專要和她先前那身大同小異、耐穿經臟為上的,問了也是白問,我也沒法子。”
“老實說,什麼麵料衣樣都難不倒思夫人,隻是少姝姑娘不愛好這些,一人一性,她平日裡慣常如此,裙子素雅,也從不施粉黛。”秀英上著菜,打起圓場來,“不過姑娘,一年一度佳節,又難得和兄弟姐妹們玩耍,依我說,還是換身新裝有氣象!再說那幾條裙子,夫人昨日就給你捎上來了。”
“好,那就依秀英嬸。”少姝向媽媽抿嘴淺笑,從善如流地應承下來,瞧著飯菜上齊了,便滑稽地做個請落坐的手勢,招呼姐妹們,“有女同‘席’,顏如舜華。”
(有女同席:原句出自《詩經鄭風·有女同車》)
姐姐妹妹聽在耳中,很是受用。
子猷夫婦正陪著兒子用飯,被她們玩笑趣語吸引,抬頭看去,果不其然,少姝小小的臉,素麵朝天,在濃妝淡抹的姊妹當中很是獨樹一幟。
少妍坐下來,熱情愈發高漲:“待會兒少姝換了衣裙,再理髻修容,放心,我們幾個給你上妝。”
“天!”少姝把眼一蒙,光聽著就覺得累,忙央告開了,“求姐姐們饒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