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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夫我則不暇(1 / 1)

“唉,這回可是打眼了,挑過半大天,居然有件是帶瑕的。可惜了了,我還盤算著中秋時用它們插花獻月亮。”劉氏指著其中的一隻瓶子,麵色帶著幾分懊惱。

(打眼:古玩圈獨有詞彙,意思是沒看好買了贗品或次品。)

“是麼,”賈颺詫異地近身來看,小心將那瓶子捧在手中,徐徐地轉動著,“何處有見瑕疵啊,我竟瞧不出來。”

劉氏指一指瓶口:“喏,在這裡,不仔細極易忽略,還是丫環們眼尖,擦洗的時候發覺的。”

“嗬,”賈颺可算是看到了,瓶身上方,描畫著一輪圓月,其旁影影綽綽有那麼個墨點似的淡痕。

“那也好算瑕疵?天然之物沒有全者。”賈敏求失笑搖頭,“我就同你母親講,月明星稀,全當它是顆大個兒的星子便好!”

“父親此言甚妙,換個想法,就將瑕疵變成獨一無二的征象,母親的星月花瓶,全界休城裡,再找不出第二個來了!

“也罷。”劉氏果然被說服,笑得無比歡暢,這父子倆一唱一和,亦步亦趨的,直唬得人陶陶然。

“孩兒聽子猷先生講過,陶冶之功,化腐朽為神奇,類於得天下英才而教育,當中有不可言傳的旨趣。”前幾日子猷堂上所言,在賈颺心中刻下印記,久揮不去。

“‘命者天之令也,性者生之質也,惰者人之欲也。或夭或壽或仁或鄙,陶冶而成之,不能粹美。’向來華岩館育才,從不會求全責備,因了過分挑剔而有失偏頗。”賈敏求婉言細述,定定望向兒子的目光中,寄寓深意。

(“命者”句:出自《漢書&bp;董仲舒傳》。)

“非但不會以偏蓋全,甚至不絕惡人,蓋因有道先生之遺風遺澤。”劉氏款款起身,將父子手中冷掉的茶水換過,她自入得賈門中來,沒少被夫家灌輸賢人的掌故。

“是,先生一生誨人不倦,他最重人的內在品性,從不拘泥世俗眼光,得遇可造之器,循循善誘,經他引導後,棄惡從善者不勝枚舉,包括那些鄉裡眼中的險惡之徒。”言罷,賈敏求以溫茶潤了潤喉。

“嘩,真不啻於脫胎換骨,”賈颺大驚,“都是險惡之徒了,絕非小小的品性瑕疵可以遮掩過去的,那些人當中,可有後來成名的士人?”

“容我想想,”賈敏求勾起食指,在眉心上敲了敲,雙眸一亮,“先舉宋果之例吧,宋果字仲乙,扶風人氏。其性淺薄蠻橫,喜歡尋仇報複,時人皆痛恨。先生訓之義方,令他對過往行為深切感悔,叩頭謝負,遂改節自敕,以剛烈之氣聞名於世,被公府征召後,先後做過侍禦史、並州刺史,所任之地無不能化。”

(扶風:今陝西興平東南。)

“先生的師者胸懷何其博大,他老人家的訓導言詞,想必十分懇切,若非說到那人心裡去了,如何叫他痛定思痛,幡然悔悟?”賈颺由衷仰慕,恨不能親曆其境。

“對了,彼時還有個叫賈淑的人,字子厚,是先生同鄉。”關於有道先生的話頭一開,便又冉冉不絕,賈敏求接著說道,“雖說家有冠冕,世代做官,卻為人奸險,惡名昭彰,邑裡更視之為大患。郭宅有喪事時,賈淑前去修吊。钜鹿名士孫威直看到了,想有道先生如此大賢竟接受惡人憑吊,心中責怪,不入而去。先生追出來,解釋說,賈子厚雖惡,然而尚有向善之誌,仲尼且不逆互鄉,故此便許他進來了。這番話傳到了賈淑耳中,他洗心自厲,終成善士。鄉裡但有憂患者,他都會竭力相幫,傾身營救,從此被州閭稱道。”

(仲尼不逆互鄉:出自《論語&bp;述而第七》,“互鄉難與言,童子見,門人惑。子曰:“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人潔己以進,與其潔也,不保其往也。”&bp;意思是孔子認為互鄉那個地方的人自大傲慢,很難交往,但互鄉的一個童子卻受到他接見,弟子們迷惑不解。孔子說:“我是肯定他的進步,不是肯定他的倒退。何必太過分呢?人家改正了錯誤以求進步,我們肯定他改正錯誤,不要死抓住他的過去不放。”)

“先生使之洗心遷善的學子,多成家國棟梁,真乃世所罕有,百姓之福啊。”思及兒子亦能入學華岩,劉氏不由深以為幸。

“誠屬百姓之福,有道先生知人善導,說話間可將幾欲發生的禍事弭於無形。”賈敏求趁興再舉一例,“有位郡學生左原,陳留人,因犯法被諸生驅逐,懷恨在心。先生設酒肴以慰之,告訴他,從前顏涿聚是梁甫的大盜,成為齊國的忠臣,段乾木是晉國的市儈,成為魏國有名的賢人。蘧瑗、顏回還不能無過,何況是你呢?慎勿恚恨,遇事先要反躬自問。左原本欲糾結賓客報複諸生,遂作罷散去了。”

賈颺心下激蕩難息之際,忽聽父親話峰一轉,不禁愕然。

“凡此種種,仍有人譏刺有道先生與壞人往來。”賈敏求眼中閃過複雜情緒。

“怎麼會?!”聽夫君此言,劉氏掩嘴驚叱。

賈敏求重重地一點頭:“先生卻道‘人而不仁,疾之以甚,亂也。’——迷途之人,如惡其太狠,不是迫使他更加為惡麼?令州閭少些凶險之徒而多些善士,所謂人師之教化,不外如是啊。”

不在意世人雲雲,始終以自己獨有的堅定姿態,默默承受起周圍的黑暗,如同漆黑夜空中綻放皎皎光華的明月。

“想把門下生徒培育成什麼樣的人,先生自己首先就應該成為什麼樣的人。常聞‘經師易求,人師難得’,有道先生就是經師與人師的集大成者,不單在學業上答疑解惑,還要言傳身教,做他們求學做事乃至為人的典範,如此方能引導他們重塑品格品行。”劉氏無比欽佩。

賈敏求很高興地點頭稱是:“夫人說得沒錯,在華岩館,先生對學子的影響之大,以及學子對先生的尊敬之深,可謂相得益彰。”

言罷,兩人殷殷的目光都看向了兒子,賈颺也似感同身受一般,眉目間隱隱有憧憬之情:“照理說,凡人孰能無過呢,失足淪落各有其因,但周遭的冷眼奚落棄如敝履卻沒有不同。在那些已與旁人齟齬乃至交惡的學生看來,唯有道先生對其心存軫恤,懂得他們的‘大逆不道’,他們也甘願接受先生引導,覺察了然到苦痛的根源,於是平靜顯現,有了發自內心的悛改自新,這便是恩若再造啊。”

(軫恤:深切顧念和憐憫)

聽了兒子的這番話,夫妻二人默然相顧,倒有半日不能言語。

“物無全,人無完,粹美本難企及,學子們既承教化,更知錯能改,便是不負師長苦心了。”賈敏求感慨係之,歎息過後,款款起身。

“夫君做什麼去?”劉氏眨眼,詫異問道。

“文牘日漸冗繁,今日已算偷閒了,還是去書房攢點一下歇心。”可能是才剛追慕了賢者之風,又念及往日在華岩館受教,賈敏求暗生自省,不敢怠忽。

“唉,我實在不明白你父親,都這個時辰了,明日早起還不是一樣做。”劉氏擔心夫主身體,眉頭登時緊緊攢起個疙瘩,狀似已定心厘改她看不慣的“惡習”,直言不諱道,“我們母子不在你身邊幾年,都像這樣點燈熬油似的,誰能扛得住?”

連賈颺也出聲勸道:“見了父親我才知,要做一個稱職的縣令有多不易。不獨要為錢糧財稅、商賈農桑日益操勞,還要為勘案訴訟煞費苦心,一樁接著一樁,父親真當善加保養才好。”

賈敏求無可無不可,隨即乾笑數聲,極爽利地應下來,轉而又道:“身為一縣之長,實則百姓侍役。我既吃著這份俸銀,合該趁著筋骨未衰,精神尚在,老實出些力氣,做些好事,以安頓鄉民。那今晚,就依了夫人和颺兒,阿真呐,去書房將那案上的長木匣子取來,切記唯此一件,不必多拿!”

阿真得令躬身而出,一路小跑取來公文匣子,匣子雖然不重,可就連阿真也曉得,裡麵呈報的事務繁蕪冗雜,否則縣令批閱起來也不會總是殫精竭慮,廢寢忘食了。

賈敏求接過公文,自顧自地翻揀瀏覽開來。

見坐在一旁的母親戚色稍霽,欲言又止,想起白天父母會客之際,亦有段“小風波”毫無意外地陡起陡消,賈颺不由得暗笑。

像母親這般年紀,還能在夫主———還是身為郡縣父母官的夫主——麵前無所顧忌、頤指氣使,遍尋親族,也隻數得出她一人來。

但也不得不承認,人前人後,父親的迂回示弱從不窩心,全然甘之如飴,著實令他歎服,母親的“福氣”還真是非同一般。

“勞累一天,請父母大人及早安置歇息,孩兒這便回房去了。”晨昏定省,人子之禮,賈颺每日一絲不苟。

“兒子。”聽得身後輕聲呼喚,賈颺扭過身來,麵容上夾雜了幾分疑惑,看牢父親。

“你到了為父年紀便會懂得,睹喬木而念相知,撫舊文而追故園,皆為人之常情,似這般綠葉紅葩簇簇迎人的好時日,一去不回頭,恁地短促啊!”

諄諄訓誡令賈颺心驚,他胸中翻湧,慢慢地點了點頭。

看著兒子頎長背影出得門去,賈家二老才彆有會心地交換過眼神。

“哎,我怎麼覺著孩子一夜之間就懂事了呢。”劉氏軟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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