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生沉聲吩咐丫鬟往匣子裡收字,然後自說自話地幽幽道:“嗟我殊觀,百卉具腓。心之憂矣,孰識玄機?”
(“嗟我殊觀”句:出自嵇康的四言詩,意思是可歎我蓮花隻能單獨成為美好的景觀,因為百草都枯萎了。心中憂慮著,有誰能識得其中深奧的玄理?句中“我”指蓮花,兼喻作者自己。文中移接,用到了同樣在百花調零時盛開的梅花身上。)
少姝聞言一個激靈,湊過去問道:“石大哥可是在念叔夜先生的玄言詩?”
(玄言詩:魏晉時期玄學興盛,“玄言”是指有關易老莊之三玄之學的清談、清言。“玄言詩”作為一個指稱魏晉時期流行的言玄的哲理詩的專名,大約出現於二十世紀以後,朱自清、範文瀾等先生是較早使用該詞的學者。)
看著那不拘細行,距離越來越近的嬌俏小臉,石生有些控製不住慌張,忍不住後退了一小步:“是了,先生的詩作我很喜歡,閒時常常吟誦,言約旨遠,得意忘象,當中亦有難以言表的悲傷與無奈。”
“是,天地茫茫,玄機重重。”少姝緩緩地點著下頜,仿佛心有戚戚焉,不知為什麼,她看得出來,石生身上似也帶出了幾分文士的憂鬱。
“哦,在下無端賣弄,實無他意,隻是覺得對於梅報五福能與人的修為好德相連接,確為精巧,不由得生出了感慨。”
“石大哥過獎啦,其實我們並不是特意要去參透什麼玄機,隻是隨性而發,樂意琢磨身邊的人與事,感同身受罷了。”
“姑娘們察慧明悟,不愧是有道先生的後人。”石生越發高看一眼,又道,“令堂絕技,引人折服,想來少姝姑娘已得了真傳?”
“哈,我隻會認,不會寫,”理所當然地講了出來,連少姝也覺得自己臉皮老厚,她欲語還休,還是訕訕地笑了,“我欠缺衛妹妹那份學書的熱忱,沒有耐性,總也坐不住。”
“對,用誌不分乃凝於神,她的那股熱忱的確非同一般,並非普通少年人自有的不會持續太久的熱忱。”
(用誌不分乃凝於神:語出《莊子》,意謂用心專一,才能使精神集中。喻指做任何事情,必須專心致誌,全神貫注,方有所得。)
“倒是少嬋姐姐,我們在大宅時她時常過來請教家母,也修習過好一陣子,話說回來,她是真的醉心於美好天然的事物呢。”
“看得出來。”石生的視線有些恍惚起來,“士族子弟,無分男女,但凡是興之所致,理當多看一些,多學一些,我覺得很好。”
聽見少嬋在門邊叫自己,少姝忙道聲“失陪”,趕去追上大姐姐。
“你同那石生絮絮叨叨講了些什麼?”
“嗬嗬,拉拉雜雜的,想到什麼說什麼。”
“你倒是個自來熟。”
“石兄學養豐厚,所以才談得來。”
兩人談笑著來到廚房,開始為客人張羅一些菜蔬。
少姝起先有些犯愁:“不曉得京師之地的口味,怕衛妹妹吃不慣呢。”
“不妨事,那裡也多用麵食,我來準備湯餅,至於叔母的幾道拿手菜,就有勞妹妹了,我來給你打下手。”少嬋“安排”得井井有條。
猛然發覺少嬋的廚技突飛猛進,提升神速,叫少姝刮目相看;一陣子沒見大姐姐了,她好似出挑得更加苗條了,說不出來的嫻靜優雅,腰肢輕盈,已有了幾分大姑娘家的風韻,除此之外,少姝總覺得大姐姐還有什麼地方悄然改變了。
是什麼呢?從前大姐姐對無法明示的前途憂戚忐忑,如今大概也一樣不會輕鬆的,但她已經決定邁向它了嗎?
少姝不覺有些呆呆的,好似窺見了姐姐所要踏入的那個世界的強大和隱秘,怎麼說好呢,表麵看著世俗蕪雜,內裡實則通達堅韌。
少嬋隻是抬頭看了一眼發愣的少姝,囑她準備生火燒水。
兩人忙乎了片刻,又有衛鑠派了兩三名下人進來幫手,兩姐妹同時鬆了口氣,這下也不至於急到焦頭爛額了。
過了一會兒,鐘會與衛鑠跟在思霓的身側來到院中,一邊漫步欣賞著花花草草,一邊還在暢聊著梅花篆字的精妙之處。
在廚房的窗裡,他們見到了少姝兩姐妹勞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