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皇親,是名士,是太學標杆,對於尋上門來的自己,沒有極力肯定也就罷了,諸如“足下的《四本論》已經拜讀”等此類客套連一句也無,甚至於,連眼神都吝惜得很,就像躲避什麼不潔似的,擺明了不把人放在眼裡,倨傲無禮,欺人太甚!
高大的雜木投下斜斜的陰影,像沉重無形的念頭壓迫著人心。
彼時逼人的怪異氛圍,惱人的愚蠢期待,哄人的不以為意……挫敗感伴著狂怒,凝滯成鬱結之氣,沉實地堵塞在胸口,鐘會的汗水點點滴落,眼梢吊起,好像眼角都要裂開了。
他在昏暗的樹影下胡亂坐下來,虛脫般地垂下頭,繼而,喉嚨間又接續迸出語焉不詳的咒罵。
幾聲淒厲的“哇哇”亂叫,驚得他視線僵住了,倏地起身,四圍慌亂尋看,哦,原來隻是烏鴉歸巢。
鐘會立時起身,整飭衣服的下擺,樹頂上不時傳過來鳥兒們拍羽振翅的紛亂聲響,他仰首瞪了幾瞪,也不知是誰驚動了誰。
笑話,我鐘士季是何等樣人,豈會憂懼那些無聊至極的事情——損及我的聲名?他試著冷笑了一聲,試圖壓下攪亂翻騰的難寧心緒,在竭儘全力將自己真實的種種埋入內心陰暗之後,又恢複了穩健鎮定的步伐,向水溝下的院落走去。
少頃,筵席的案幾準備停當,仆婦丫鬟們開始流水般端上菜肴。
菜式琳琅滿目,色香味俱全。
“請。”思霓輕聲道。
客人入席就座,除了彆的下人紛紛退下,鐘會特意叫石生也在末座陪用。
主賓談笑風生,又是一番歡宴不提。
廳堂裡用茶之際,樂鑠的提議叫大家都吃了一驚——
“機會難得,我想住下,與少姝姐姐好好玩耍幾天!”
“怎麼,你又打算在狐岐山‘安營紮寨’啦?”鐘會未置可否。
“士季叔你就答應我嘛!”衛鑠撒起嬌來,看樣子是誌在必得。
最怵她耍脾氣鬨彆扭,鐘會麵露難色:“你這孩子,有沒想過,為思夫人母女添擾多不合適?”
思霓卻莞爾:“鐘司隸不必見外,能有什麼麻煩的,實話講,我還頂樂見孩子們在一處熱鬨呢。”
話已至此,隻好應下來,鐘會對興衝衝的衛鑠叮囑道:“那好,過幾日我是怕沒有功夫上來了,便派車來接你好了。”
“過幾日?”
“三日。”
“五日!”衛鑠鐵了心,一點不鬆口,露出了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執著表情,“雖然錯過了上巳節的盛況,但我也好想上源神廟泉眼處瞻拜瞻拜。”
見鐘會再度無奈地點了頭,衛鑠這才放聲歡呼,喜笑顏開,轉頭滿臉期待地問向少姝:“少姝姐姐,我和你擠擠一起睡,沒有什麼不方便吧?”
“衛妹妹能逗留幾日,真太好了,那有什麼不方便的,人多了才熱鬨!”少姝拉過她的手,好一通表明心意,“不用問也知道你走過了很多地方,此地山水風物或許不是最美的,但我也很想帶你儘數賞遊一遍。”
侍立在旁的石生聽見了,嘴角輕輕地揚起。
“對了,少嬋姐姐也留下?”衛鑠扭過頭去建議,一副毫無疑問的口氣。
見眾人目光全部聚集在自己身上,儘管心下相當糾結矛盾,還是囁嚅婉拒道:“我就不用了,家裡還有好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