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們身上穿著的黑衫,她不禁問了句,“你等穿了十餘年的白衫為何輕易換上彆的?”
“沐大人說我們衝鋒在前血染衣袍都是常事,白色最容易滲上血漬,黑色的不容易看出來。”
嗯……”
雖然她問得不是這個意思,可那一句沐大人,卻又好像回答了她的問題。
那些傷兵見白慕雪沒在說什麼也就行禮告退離開。
沒多久,沐無言領幾個騎兵回來,告知她鹿寨已拆,前軍已經攜帶傷員進城,後軍也可以帶著物資進城了。
她沒理會,坐在軍帳中寫著書簡。
沐無言讓士卒告知軍中其他將士幫忙搬運器械物資入縣與王家軍彙合。
直到軍營裡空蕩蕩的在沒旁人,他才走進拉開簾帳,白慕雪也不管他進來,看著手上的剛寫完的書簡一言不發。
“你兩位叔父屢屢犯錯,若是輕罰將士不服,軍心受挫難以重振……”
“是,你做的很好,殺了他們給了所有死去的將士一個交代,高額的撫恤金也能寬慰他們的家人,全軍將士也都穩定情緒對你大義凜然為他們做主拍手叫好……”
他看著對方臉上強擠出來的笑容,不自主的低下頭,不敢去看,也不說什麼。
“可是……你想過我這兩位叔父,他們的家人誰去給個交代?世家大戶,難道和尋常百姓一樣麼?給再多的錢再多的補貼有什麼用!”
他一愣,抬頭看了眼已經眼眶濕潤的白慕雪,或許遠不止長輩死去的原因……
“你當然不會明白!死在我手上,白家所有人的壓力都在我身上!”
“若是要交代,旁人不管,你要殺我,我絕無怨言。”
看著對方對說生死麵不改色的模樣她不由想笑。
“殺人能償命嘛?”
不能……
“我們都知道殺人不能償命,你殺他們做什麼?穩固軍心!領著一支新敗的隊伍馬上反敗為勝多厲害啊……沐大人!”她眼神直直的盯著眼前這個她始終恨不起來的人。
沐無言欲言又止,看著對方紅腫雙眼的神態,難免有些自責。
“其實民間傳言也挺對的,都在傳魚禾郡沐無言智謀過人、英姿勇武,治民養兵攻城掠地無所不能……而白家長女,當世不孝!貪慕其美色,撕毀婚約陷全族不義,在外多日不見回府,年過二旬不侍父母。”
她早已沒有名聲可言,也再無顏麵回白家敗壞家族的名聲。至今,二人死在她軍中,會不會烙個弑叔之名都不敢想象,可這些她都能忍。
“民間流言蜚語都是信口雌黃,全是亂嚼口舌的人說的。”
“有用嘛?”
所有人隻會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一麵。
他沒在回話,隻是看著她一陣心疼。
“哼,如今我這兩位叔父死在我軍中,他們的家人會甘心嗎?我那幾個叔母也都是世家出生,堂兄弟姐妹也都娶嫁彆的名門望族各有各的背景,你以為得罪的隻是兩個人嗎?”
世家之間相互聯姻,關係錯雜龐大,尋常百姓不敢去惹更沒有能力去惹,即便身處亂世,也永遠輪不到百姓喊冤的時候。
“你想說世家禮法製度太過迂腐,百姓不服將士不滿,你重振法治就是為了改變這一個製度……是啊……效果出奇的好,百姓將士們口口聲稱沐大人啊!”
“可你要知道這是我們家的軍隊啊!將士們一口一個沐大人,一口一個軍法!”
“我那兩個叔父畢竟也是大族出生,按照禮法即便慘死也該送回祖墳厚葬……可你知道我委托將士們收斂他們屍體送回魚禾城的時候他們是怎麼說的嗎?”
“沐大人說了,軍法處置者原地安葬!”
還沒等沐言開口,她繼續說道,“這些可都是我白家的兵啊!他們有把我們白家宗室當做主人嘛?”
“現在我要遵從禮法派人送他們回魚禾城,沐大人您同意嘛?”
他低下眼簾,白慕雪卻早已知道答案。
“你當然不會同意,戰事緊迫,將士們建功立業衝陣在前,傷員也需要靜養,沒有人手更沒有牲口……所以……我親自送他們回魚禾城可以嘛?”
拖車承重,絕不是女子可以拖動的。可眼下將士們也絕不會有人願意送這兩具屍體到魚禾城去。
兩難之間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嗬,看來沐大人是要我跪下來求啊。”她語氣嘲諷的說道。
“軍……”
“還是軍法。”她打斷,語氣也是說不清的心灰意冷。
“我兩位叔父打了敗仗你可以依照軍法不顧我的阻攔直接殺了,那是不是我指揮不利你也要殺我!”
“不會……”
“你騙了我多少?又瞞了我多少?還有什麼不會的。”
“對不起……”
“彆跟我說這三個字!我討厭!”
聽得實在太多了,她一直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段時間仗著她的放任未經她允許行使的軍法、未經她允許發布的政策,未經她的許可分發的錢糧、白衫改為黑衫……這些都能容忍,畢竟事後都和她說了“對不起”。
雖然清楚對方仗著的是自己對他的感情,可上月那些越俎代庖瞞著她的事,她實在是無法坐視不管。
二人都不說話,帳內除了呼吸聲在於其他聲音,直到白慕雪開口問,“沐無言,如今軍中誰做主?”
“你……”
“好,即日起,你率前軍在前,我領中軍在後,出兵作戰我來決定。”
“是。”
前往舂縣的路上,知道她不會再與自己說話索性就不說了。
曾幾何時,自己對她愈發愧疚……
一開始,加入白慕雪的隊伍就是因為她容易掌控才帶兵相救,刻意與她交流牽引話題,刻意保持曖昧……從一開始協助處理事務到全權掌管軍中事務,在憑著她的放任,染指更高的權利……
他沒有王霸之心,隻想著自成一軍在亂世中名震一方,世家禮法從小厭惡,也刻意用軍法去洗刷鏟除。然而過程中,不斷接觸這個世家女子,卻又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一起討論兵法,同吃同行,戰場上互相激勵,從公事談到私事無話不談……本以為可以向對待程縈玥那樣做到全身而退不沾分毫,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她不斷對他放任,他亦是有著得寸進尺的想法,或許白慕雪還沒有意識到,不是她墜入了圈套,而是沐無言不斷徘徊她的身邊自己落入了自己設下陷阱。
情愛什麼的他沒空去想,隻覺著對她早沒了利用之心……
白慕雪組織了十來個白家士卒把城外軍營裡的二人屍體還有書信送回魚禾城,在沐無言的默認下,幾人才動身出去。
十二月,養精蓄銳後大多傷兵可以參戰,新兵又訓練有度,白、王兩家分兵分彆從崆城方向一路西進巍城和朝陽山方向繞路襲擊盤民縣襲擊巍城。
白家軍在沐無言使計收籠民心策反太守之下,沒幾日就能不費一兵一卒的進城,十來日就到了巍城西部最後一道防線,溝山。
一連數日沐無言都隻派十二一組人進山探路和探查軍情,直到下旬,還沒有進攻的意思。白慕雪派人告知其明日親自攻山,他跑去告知他的計劃。
“此山危險萬分,在沒有查明情況下貿然進攻隻會徒增傷亡……我已經給王家軍發了書信,過幾日兩麵夾擊一同拿下此山。”
白慕雪沒有聽他的勸告,領中軍兩千人進攻,沿路屢遭襲擊,損失不小,隻得撤退。
沐無言擔心她受傷領三百騎在山口接應,見她隻是輕傷方才鬆了口氣。
一路上依舊是一言不發,直到回了中軍主帳,沐無言拿了些傷藥進去。
她沒有拒絕沐無言挽起她的白色衣袖,擦拭流箭劃過的傷痕,冷冷問一句,“擅自出兵,罔顧將士性命,按軍法,沐大人為何還留我性命?”
“知險未深入,折損將士不多,可從輕發落。”
“你哪來的權力?”
“疼麼?”他不答,隻覺得擦拭傷口時,白慕雪不時打顫,不由自主的吐出一句。
“我寧可戰死,也不想管這些煩事。”
此話絕非空穴來風,他也沒有深問,對方不說顯然就是不打算告訴他。
“行了,你回去吧,我不想看見你。”
她起身沒走多遠,不經意回頭卻看到沐無言翻動著書桌上的文書。
“彆看!”
他早該想到的,世家仗勢怎可輕易放過他,至今相安無事果然……全是白慕雪擋在前麵。
文書內充斥著指責、諷刺甚至拿出宗族來抬高身段,白慕雪快步走來,想要搶下文書,沐無言直接動手撕碎。
“你不必為我如此……”他眼含不舍的輕輕說道。
軍帳內沉默了很長時間,白慕雪沒有說話,轉身朝臥寢走去,直到她消失在沐無言眼中,他才走出去。
三日後,溝山後方狼煙騰騰,他知道這是王問玄進攻的信號,也立即讓山前的部隊進攻,形成夾擊。
沒一會,兩家人馬迅速占山,得知薛家軍已經圍城多日,稍作休整立即前往巍城與薛振雲三家合攻,連續攻城兩個時辰,三麵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