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驚秋難以企及的冥冥虛無處,有兩道身影相對而立,腳下有河水流淌而過。
據傳,光陰長河並非獨立於世界之外,而是無處不在,無處不至。
世間萬物,皆在河水中順流漂泊。
所以一切尋道之人,所在追求的第一份大自由,就是從這份“順流”中掙脫,之後是停泊懸停,還是逆流而上,又或是繼續隨心而下,皆看自身意願。
此刻間。
“以前輩之身,算計聯邦後輩,你還要臉嗎?”
時隔萬年的故人重逢,一人哪怕往日再是好脾氣,以不殺出名,依舊忍不住冷言。
而另一位卻是依舊平淡,微微搖頭,是那種絲毫不以為意的平靜。
【這算什麼算計?無論是哪種選擇,對他都百利而無一害。】
四魔當中,海拉的根本神權不是殺力最強,也稱不上最詭譎莫測,卻最是不講道理。
佛家說遠離顛倒夢想,而海拉偏生反著來,並且走到了這條路的極致。
在此中,夢想指的是因顛倒認知,違背事物真實本相,而所產生的虛幻妄念。
一者遠離,一者走近。
認假成真,執幻為實——
這便是夢神海拉的根本權柄。
從某種意義上,海拉所掌神權,與世尊一脈,是同根而生,卻是大道相克。
在男人的推演中,兩脈的根本,可以歸納為一個“覺”字。
一個“覺”字,兩種讀音,同根不同生,互為相克。
一為覺(jue),是世尊一脈的自覺者,覺悟勘破了一切諸法。
一為覺(jiao),是萬古枯榮事,渾然一夢中,做他個春秋大夢,顛倒夢想。
所以在男人的推演中,季驚秋倘若日後真要走世尊一脈的道路,海拉就是他最好的成道基石。
今日。
季驚秋若是借機篡奪了海拉的部分神權,那自是最好的,等同於將主動權握在了聯邦自己的手中。
此後不論是天變還是人禍,炎煌都將有了一條後路,不管死人幾何,最終都有夢之國度兜底。
而若季驚秋沒有走這條路,在男人看來,也無所謂,隻要海拉表現出了超出神性之外的人性,那季驚秋此次所為,必將不可避免地在海拉心中留下了重要“痕跡”。
對於人性愈發濃鬱的海拉,這會是一記妙手。
在無數記妙手的推動下,海拉的這具分身,甚至可能主動走向他期待的結局,最終不惜自身,也要相助季驚秋登臨至高。
這就是男人眼中的“百利無一害”。
至於要為此付出的代價?
委實不值一提。
不過是夢神的些許信徒罷了。
但季驚秋的表現,卻和萬年前的某人一樣,對某些不值一提的東西表現出了過度的“偏執”。
男人的目光微移,看到了那個近乎悍不畏死地與被拉下神座的偽神死戰的身影。
這一次見麵,季驚秋的心性,讓他有些失望,一個夢神的信徒,前後隻見過一麵,相處不過幾十分鐘的少女,就讓你如此動怒。
那日後死的是你身邊人呢?
在季驚秋眼中,或許那扇神殿大門的開啟是猝不及防。
但在他的眼中,這不過是世事無常的又一次寫照,他已目睹、經曆了無數場。
與日後眼睜睜目睹既定之死的到來,卻毫無阻止辦法相比,這次的際遇,已經足夠仁慈。
“是失望,還是讓你想起了不好的回憶?”
另一人洞穿了他的想法,冷淡問道。
他啞然無言,有些無奈道:
【久彆重逢,就用他心通?】
那人不理睬,繼續淡淡道:
“這一次,是你錯了。就算人可以重活一世,但人心不能重來,哪怕隻是一收一發,人心也不會再是原先的人心了。”
“你在他心中改變的脈絡,會乾涉他在未來的抉擇,而這恰恰是我們自始至終都在極力避免的事。”
“你應該慶幸,今日來的是我,而不是東煌。又或是說,就連這也在你的算計中?”
迎接他的,依舊是沉默。
他便繼續自顧自道:
“那你有沒有算到,東煌離去前,特意尋到了我,說如果你犯病的話,就讓我代他來和你講講他的道理。”
“所以,今日我不是來與你講我的道理的。”
這一刻。
有佛陀落座天地間的白蓮,入清淨地,生菩提心,腦後佛光層層疊疊,撐起一方四禪天,似道家大羅諸界,橫跨億萬劫數。
他隨手招來一盞青色琉璃燈盞。
十方琉璃界衍生而出,映照諸天,照一切暗,禪意雋永,其中竟還緩緩燃起一縷蘊含諸多因果意味的火光。
海拉曾經疑惑,為何至少半隻腳踏入超脫領域的木釋天,所留神兵,竟隻相當於天尊神兵。
可事實上,對於某人來說,這就隻是一盞……青燈罷了。
一盞容納著世間因緣象征的青燈。
【你真要出手?】
男人的聲音終於再度響起,似是匪夷所思,依舊是難以理解。
【你這具報身,還剩多少力量,要浪費幾成在此地?】
“總要給他一個交代。”
木釋天平淡道,就像在說著一個天經地義的道理。
他抬頭看向以一種奇妙的大道顯化的姿態,降臨於此的故人,低聲道,
“此外,我也很好奇,這些年你去了何處,又為何……半點沒變。”
白蓮之上,金色佛陀目露慈悲憐憫,伸手撫過,宛若揮灑楊柳枝,點點琉璃光宛若細雨,灑落天地間,光陰長河一漲一縮,河水嘩嘩,竟是在這一刻……
短暫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