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梁上架著的眼鏡順著汗水滑落,入目可見,卻是連路旁草葉上的脈絡都如此清晰。
秦時瞬間摘下眼鏡,世界從未如此清晰過。
而她捏著眼鏡的手——
她眼睜睜看著自己因病消瘦乾枯的手掌逐漸豐盈,血肉開始飽滿,雙腿仿佛回到強健的、被迫考體育的大學時期,有精力自下而上,湧入了她的胸腔。
她甚至能聽到自己那強健有力的心跳聲。
咚!咚!咚!
腦袋裡仿佛有潮汐溫柔的衝上沙灘,自腫瘤後頻頻發作的痛苦暈眩和蒙昧感,都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她此生都未曾這樣清醒過。
而當她下意識抓過一縷長發來看,卻發現因病掉落枯黃稀疏的頭發,如今已有了黑鴉鴉一大捧。
濃密,光澤,順滑。
秦時拉著行李箱難以置信的走了兩步,原本沉甸甸的大箱子仿佛都不那麼吃力了。
再回過頭去,來時路已徹底消失,隻剩一片夯實的黃土路,漫漫長遠。
而當她轉回頭來,遠處是一片浩浩蕩蕩、因頻動步伐灰塵揚起而生出的淡黃色煙塵。
和在煙塵中若隱若現的龐大軍隊。
——她從沒在任何影視作品中,看過這樣龐大、精準、沉默,卻又威嚴赫赫的古代軍隊。
她站在那裡,心臟仍因為預感到自己莫名痊愈而狂喜狂跳,像是她旺盛綿延的生命力。
可頭腦卻已經平靜下來,而後視線精準的捕捉到前方高懸的黑色蒼龍旗——
【秦】
秦時心頭一跳。
此時,前方的士兵似乎已經發現了她,於是一聲令下,整支車隊迅速停下了腳步。
又過了片刻,煙塵漸漸落下,秦時也終於隔著重重甲胄和盾牌,還有整肅的浩大軍隊,隱約看到了被包圍在中間的馬車,以及馬車前方的六匹黑色駿馬。
是為,天子六駕。
……
馳道上,怎麼會突然莫名出現一個衣著怪異的女人?
四周陷入一片沉寂。
此刻,丞相王複也被重重護衛,來到了最前方的馬車上。
站在那裡,能清晰的看到已經有士卒拿著兵器小心圍了上去,而中間的女子果然如中車府令所說,奇裝異服,不似秦人。
她雖然隻站在那裡,頂著烈日驕陽,頭戴著形狀古怪的帽子,身上也沒有任何金玉飾品,可那份自信舒展坦然的氣質,整個鹹陽宮內都找不出。
還有那白皙細膩的肌膚,不知是用了妝粉還是什麼,離得老遠仍能看出白的驚人,仿佛從未曬過日頭。
而士卒們繃緊神經,持著刀甲上前圍攏——眼前的女子雖然看似沒什麼戰鬥力,可他們身為秦王禦前,原本已清掃過的馳道上乍然出現這樣的人,本就是失職。
如若此時還處理不好……
念及此,大夥兒神情越發嚴肅,高溫下的疲憊都仿佛不見了蹤影。
然而近距離接近了,對方卻慢條斯理的合攏手中古怪的水晶片,鬆開了一側拉著古怪箱子的手,對他們微微一笑。
這笑容中的自信舒展,全然不似他們這些普通的,常被人呼來喝去的簪嫋。
而對方腰背挺拔,肌膚雪白,臉頰飽滿流暢,皮膚還生出些許紅潤色澤,露出的牙齒更是潔白整齊。這一切,無一不彰顯著眼前之人是精食細膾才能養出的貴女。
貴女眸若星辰,聲音如清淩淩的泉水:
“你好,請問現在是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