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
東林城。
殘陽將最後幾縷鮮紅滲進雲層。
夜幕漸漸降臨。
啞!
成群的黑鴉驚起,沙啞嘶鳴在城牆上空盤旋。
牆邊鋪子,簷角懸著一隻斷裂的銅鈴,裹著發白符紙。
銅鈴無風自動,卻發不出半點聲響。
城牆縫隙裡生長著肉瘤狀的苔蘚,每幾步都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褪色黃符。
人潮貼著城牆湧動。
蘇安被姐姐蘇萍緊緊拽著手腕,在推搡中艱難挪步。
他們,是去求符的。
突然。
蘇安身邊有張符紙自燃,激起一陣驚叫。
幽綠火焰舔過牆上“黃仙師在此”的朱砂咒文,隨後煙消雲散。
灰燼落在蘇安肩頭。
他甚至能聞到腐壞的檀香味。
片刻後。
蘇安擠開人群,轉入一條滿是黃符的胡同。
胡同一角橫著具道士屍體,木劍斷成三截,道袍下擺凝著黑血。
幾個包頭巾的流民正用草革裹屍。
席角拖過青石板路,底下似傳出指甲抓撓聲,像春蠶啃食桑葉般細密。
流民們恍若未聞,你一言我一語,隻是把草繩又勒緊了三分,表麵逐漸沁出暗紅的水漬。
“唉!又死一個了!這些天死的道士都能湊一桌了,卻連這一次妖魔的影都沒見到!”
“據說昨天來的黃仙師挺靈,拿到他寫的符,妖魔進不得半分……這個時辰應該是最後一次施符了,他的符得去求!”
“當然得求!不然都怕熬不過今晚!”
蘇安聽著。
他餘光瞥過草席。
凸起的人形輪廓仿佛在抽搐,浮出一張模糊臉孔,猙獰無比。
蘇安猛地彆過頭,呼吸急促,再不敢多看一眼。
噔!
梆子聲驚起。
“還有半個時辰!所有人……戌時閉戶!”
更夫嘶啞的尾音被犬吠聲截斷。
滿街野狗發狂般刨抓地麵,繃直的脖子仿佛被無形鎖鏈勒住,唾沫橫飛。
陰風漸起,打著旋掠進集市巷口。
集市巷口老槐樹遽然弓身。
虯結枝椏被風拉長。
嘩!
漫天的枯葉壓了下來。
老槐樹發出裂帛聲,樹皮蜷曲剝落,乾癟發黑,活像是被吸空的嬰孩顱骨。
其中,青紫色的黏稠汁液淌下,全浸在蘇安後頸。
突然的冰冷,嚇得蘇安連忙向前,草鞋碾碎了半截線香。
香灰裡混著指甲蓋大小的黃符碎片,朱砂寫的“鎮”字隻剩下血淋淋的半邊。
到集市廣場。
這裡人潮洶湧如沸粥。
“小安,你就待在這裡。姐姐去多求些符,你千萬彆亂跑!”
蘇萍挽起打補丁的粗布袖口。
枯黃發絲黏在汗濕的額角,粗糙臉蛋上,笑容掛著,綻開梨渦。
瘦弱的她硬是擠過人群,沉入那黑壓壓的一片。
蘇安遠遠望去。
眾人注目的高壇上,有童顏鶴發的黃仙師端坐,朗聲開口。
“靈寶符命,普告九天;乾羅答那,洞罡太玄;斬妖縛邪,度人萬千……”
說著。
大把大把的黃符被他拋下,引得周圍人一擁而上,都快把高壇淹沒。
說是求,其實就是搶!
在場的幾乎是大半個東林城的人了,黃仙師撒下的符,遠不夠分!
大群人吆五喝六,甚至大打出手,像是守護身家性命。
蘇安遠遠望著這一切,十五歲臉蛋上的稚嫩與城內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在他記憶中,東林城不是這樣的……
他剛出生沒多久,父母就死了。
蘇萍大他五歲。
兩人從小相依為命。
對蘇安來說,父母就隻留下了萍、安兩個名字。
不過在東林城內,一間破舊草屋,幾戶熱心鄰裡,他和蘇萍的日子還算安定。
城內安居樂業,鮮有命案發生。
但一年前……
一切都變了!
死人幾乎每天都有。
接二連三的慘案弄得人心惶惶。
那些道士說,是妖魔降世,為禍人間!
但從沒有人見過。
畢竟見過的人……都死了!
城內的人不是沒想過逃。
而是城外,妖魔更肆無忌憚。
亂世之下,這高聳的花白城牆,是囚籠,亦是庇護!
……
“拿到了!小安,我搶到了好多!”
蘇萍掙出人群,重重喘息,聲音壓得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