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錁子在陶罐裡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喬伊伊數到第七枚時,指尖忽然觸到昨夜染血的帕子。
那些凝固的暗紅在晨光裡泛著妖異的珠光,她快速將帕子塞回袖中,繡著並蒂蓮的袖口卻無端滲出溫熱。
"這套十二幅的四季花鳥,定能入劉大家的眼。"翠兒將繡品裝進桐木匣子,青緞上金線繡的牡丹在開合間閃過流彩。
喬伊伊按住突然抽痛的腕骨,昨夜那些啃噬般的痛楚仿佛還纏在經脈裡。
穿過三條結冰的巷弄,繡坊門前的青銅風鈴正在北風裡亂響。
劉繡娘捏著繡繃的手頓了頓,湘妃竹簾掀起的刹那,七八個繡娘同時望向喬伊伊懷中的木匣。
"倒是好針腳。"劉繡娘用銀鑷子挑起繡帕對著光,孔雀羽撚成的絲線在日頭下流轉著幽藍,"可惜太豔了。"她突然鬆手,繡帕輕飄飄落回木匣,驚起幾縷浮塵。
喬伊伊按住木匣邊沿的指尖發白:"東街布莊的萬字紋,西市成衣鋪的八寶瓔珞,不都是..."
"那是給新婦添妝的喜氣。"劉繡娘截斷她的話,鎏金護甲劃過繡樣圖冊,"如今貴人時興的是雨過天青色,要這般..."她指尖點在幅煙雨樓台圖上,霧蒙蒙的絲線裡藏著十二種灰調。
門外傳來孫大娘尖細的笑聲,喬伊伊猛然回頭。
挎著菜籃的婦人正貼著雕花槅扇,發間紅絨花隨呼吸輕顫,像極了昨夜在雪地裡綻開的血梅。
"奴家聽聞..."孫大娘突然提高嗓門,凍紅的手指戳著窗紙,"有些被休棄的婦人啊,專愛往繡線裡摻些不乾淨的東西。"
翠兒衝出去時撞翻了門邊青瓷缸,冰碴子混著殘荷濺了滿地。
喬伊伊眼前忽然閃過那半片太醫院金箔,腹中毫無征兆地絞痛起來。
血色蓮花紋在袖中發燙,她不得不扶住酸枝木展櫃才堪堪站穩。
"三日後我送水墨繡樣來。"喬伊伊挺直脊背,鬢邊珍珠步搖在蒼白的臉上投下細影。
跨出門檻時她故意將木匣開條縫,讓那幅《百子千孫圖》的衣角掠過劉繡娘視線。
孫大娘的閒話比她們先到小院。
幾個洗衣婦擠在井台邊,見喬伊伊回來突然噤了聲,卻把搗衣杵砸得震天響。
翠兒抹著眼淚生火,柴煙混著藥香熏得人睜不開眼。
"她們說小姐的孕相像足了東頭張寡婦..."小丫鬟突然頓住,銅吊子裡的熱水咕嘟嘟溢出來,澆得炭火嗤嗤作響。
喬伊伊猛地攥緊繡繃,銀針在絹布上戳出個歪斜的針腳。
昨夜書生留下的藥渣還在妝匣底層,半片金箔在暮色裡泛著冷光。
她忽然想起繆孤城書房那尊青銅錯金博山爐,沉水香纏繞著兵書墨香,總熏得她發間都沾了鐵鏽味。
第二幅繡樣是在子夜完成的。
喬伊伊咬著唇線咽下喉間腥甜,看著繡架上逐漸成形的墨色蓮花。
詭異的是,那些灰線浸了月光竟泛起淡淡血色,仿佛有生命般在絹底遊走。
"小姐當心身子。"翠兒捧著安胎藥進來時,正看見喬伊伊將染血的絲線纏回腕間。
月光透過冰淩映在繡品上,那朵墨蓮不知何時綻開了半麵紅蕊。
晨霧還未散儘,喬伊伊的繡鞋已被融雪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