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茶壺蓋子被噴湧的蒸汽頂的啪嗒作響,縫隙處嗤嗤溢出白蒙蒙的氣霧。
吹在塞妮絲臉前。
她呆呆看了伊佐露緹半晌,而後者卻隻與塞妮絲僅短短對視一眼後,便再偏移開視線。
放下抹布,抬手,將茶壺的蓋子掀開。
一瞬間,熱氣蒸騰而出,混著濃鬱的紅茶香味,彌漫在整個廚房。——在艾倫去往羅亞之後,塞妮絲專門托村子裡的商人在羅亞購買了高檔紅茶,以應對未來可能的菲利普與其夫人到訪的情況。
茶葉品質很好。
香味沁人心脾。
可塞妮絲的情緒卻有些複雜。
氤氳霧氣嫋嫋,披掛在伊佐露緹和塞妮絲的衣衫之上。
絲絲縷縷,如煙塵般縹緲。
和著她的輕微歎息聲。
“.很抱歉,也很遺憾,我曾經確實是米裡斯的貴族,同樣也是米裡斯虔誠的信徒,但現在”
“我隻是個背信者,就不再恬不知恥地請求聖米裡斯庇佑於你了。”
伊佐露緹含笑扇著茶壺熱氣的手卻是微微一僵,剛才那副淡然的表情消失,她收斂笑容,露出了明顯的詫異之色,再次偏頭看向塞妮絲。
視線中,後者的笑容雖然苦澀,帶著些遺憾的神情。
卻並沒有多少後悔之色。
伊佐露緹眨了眨眼,她在進入廚房時,根據塞妮絲與王都米裡斯使團相似的貴族禮儀姿態和對方不太常見的發色,於一刹那在水神流敏銳且高效的信息流處理中,瞬間便察覺到塞妮絲是土生土長的米裡斯貴族,信仰是一夫一妻製的米裡斯教。
但是她隻是微微詫異了一瞬,便熄了其他心思。
如果真要在男女之事上要怪罪米裡斯的背信者們,那靡靡之風盛行的亞爾斯王都中信奉米裡斯教的貴族們八成都該被絞死。
她本就在王都長大,見得多,自然麻木,所以她並未在麵上表現出來多餘的態度,而且這是對師兄有恩的人,隻當無事發生便可以。
但.
塞妮絲夫人竟然道歉了,無論是神態還是表情都帶著明顯的誠懇之色。
這跟阿斯拉的那些知法犯法完全沒有一絲羞恥心,隻想著從神那裡索取,而不遵循教義的貴族們完全不同。
伊佐露緹眨了眨眼,開口卻是糾正了塞妮絲的言辭。
語氣柔和。
“您曾信奉聖米裡斯,聖米裡斯也曾庇佑於您。您既然說了自己曾是米裡斯的貴族,那麼如今卻在阿斯拉這樣一個偏遠的村子裡定居生活,想必也發生了很多事很多事。那麼,對於曾經的虔誠信徒,神自然會看到您的苦衷,也同樣不會怪罪您的離去。”
塞妮絲聽了這話卻是一愣,噗嗤自嘲一笑,緊繃的身體卻放鬆下來,搖著頭伸手從一旁的碗櫃裡拿出杯子。
並不以對晚輩的語氣,而是以一種過去對同為米裡斯教眾信徒的說話語氣開口道。
“與艾倫交好的同齡人好像都很早熟,感謝你的安慰.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麼寬容的米裡斯信徒,但對於你來說,這恐怕不是發自內心的想法吧。”
伊佐露緹笑了笑,提起茶壺斟茶,壺嘴裡流出的茶水柱如同瑩亮的紅色綢緞,將茶杯與茶壺聯結,映在她漆黑的瞳孔。
開口,卻是岔開了話題,說起亞爾斯的情況。
“夫人,王都中信奉米裡斯的教徒很多,不遵循教義的偽信徒同樣很多,我要是一直執拗於教義,也隻是自尋煩惱。”
塞妮絲點了點頭,“我的丈夫也曾是貴族中的一員,他對王都中的貴族風氣比較了解,我也聽他說過很多事情,好像貴族中像你這麼虔誠信徒.並不多?”
伊佐露緹彎著眼睛,“入教的緣由不相同,對神的虔誠自然也不同。抱著祈求金錢,權力,女色這種淺顯的私欲來信仰米裡斯,若信仰與他們的私欲相悖,那自然很容易墮落成偽信徒,因為他們的信仰本就不純粹。”
塞妮絲聞言沉默了片刻,開口說道。
“那伊佐露緹小姐你的入教緣由是什麼?”
瑩亮的茶水柱斷掉了。
伊佐露緹看著已經斟滿的水杯,將茶壺輕輕放在了桌麵上。
“咚。”的一聲。
伊佐露緹話語聲落下。
“很遺憾,我也是‘偽信徒’。”
塞妮絲愣了愣,隨後就聽到伊佐露緹繼續說道。
“不過我與他們那些偽信徒不太相同,我是因為父母故去,需要一個‘錨’來將我與他們所在的遙遠地方相聯結,這才選擇入教米裡斯.”
她轉頭看向塞妮絲。
“我並非完全虔誠地忠於米裡斯,忠於神,我隻是貪圖神的仁慈,貪圖祂神座旁的輝光。神愛教徒,祂收斂故去的亡魂,那麼在我死後,也會在祂的神座旁的輝光之中看到同為米裡斯信徒的.”
“他們,我的父母。”
伊佐露緹伸手用茶杯撇著茶水上的浮沫,眼神有些飄忽。
“我對米裡斯的信仰,不夠純粹。”
塞妮絲愣了好半天,這才看著伊佐露緹,眼神中露出了微微苦惱的表情。
雖然眼前的女孩看起來十分有貴族教養,十分成熟,但本質上還帶這些少年人特有的.
執拗和鋒銳。
他們這個年齡段有個很明顯的特點——對待事情有種非黑即白的認真態度。比如現在,分明是極為虔誠的米裡斯教徒,卻非要從根本性的出發點來進行自我批判,將自己劃為‘偽信徒’。
如果僅僅是對神本身抱有憧憬才配稱之為‘信徒’。
那這個世界恐怕就沒有多少真正的信徒了。
塞妮絲笑了笑。
“如果這樣都是偽信徒的話,那米裡斯神聖帝國大多數人都是偽信徒,畢竟就連教皇大人也需要通過權力鬥爭來坐上那個位置,他在信仰米裡斯的道路上,是否一直純粹呢?”
“隻有足夠純粹信奉著米裡斯的人才配稱之為信徒,那樣的話,嗬嗬,恐怕隻有將私欲與信仰完全分開的‘神子’才配稱為信徒吧?”
伊佐露緹隻專注於手上的事,對塞妮絲的說法不置可否。
塞妮絲眨了眨眼,聽著客廳時不時傳來保羅隱約的嗓音聲。
“但,如果真按照這種標準來算的話,我應該曾經是真正的信徒。”
伊佐露緹手上一僵,偏頭錯愕看向塞妮絲。
後者溫婉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