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爾斯的秋,陰雨連綿。
王都中乘著貴族的馬車在道路上飛掠,車輪碾出一叢叢雨花。
街道上的平民披著雨具來去匆匆。
隻三個月,他們臉上的笑意幾乎都消失不見了,而大家此前常常掛在嘴邊討論的“您妻子生得可真美/太太今晚邀請您來我家做客如何”這類溫飽後有所富餘的飯後閒談言語,同樣沒了蹤影。
取而代之的是:
“麵包又漲價了麼?”
“是啊,該死,這才三個多月.”
“三個月?三個月足夠把消息帶到南邊的諸國了,北方魔法三國恐怕早就知道了。”
“誒怎麼會有這樣的天災.難道又要起戰爭了麼.”
“彆說這種不吉利話.誒!這個櫃台的剩餘麵包不都是我的麼?昨天分明已經說好了!還專門來到自由區!你!”
“抱歉,顧客,她付的更多,而且本店也要留一些的”
“你怎麼這麼做生意!!??”
“女士!!這是我們預定好的.誒?人呢?”
一陣風從詢問的民眾身側掠去,麵包店的門鈴叮鈴作響,黑發少女一腳踏入了雨水之中。
身遭紛紛雨墜,還未染濕衣衫,就被流奧義變了方向,彈向一旁。
一層如同光暈一般的白邊將她的身形籠罩。
而這明顯異於尋常的「超凡」展現,也讓忙不迭追出來的男人閉了嘴,怏怏而返。
伊佐露緹一腳插在地麵的積水中,抬頭看天。
穹頂烏青,遮蔽整個天空,灰色的空氣被雨線切割,聯結天與地。
這雲,好似要將王都壓垮一般。
伊佐露緹低下了頭,短短三個月過去,她的下頜線已經從看起來十分柔美的鵝蛋臉變成了瓜子臉。
邁步,繼續順著街道一路而行,與來來往往的路人擦肩而過,穿行過自由區,在高聳的城牆邊緣如同一個平常人一樣接受士兵的盤查,然後進入上級貴族區。
幾個轉彎,便回到了府邸。
打開大門的鐵圍欄,邁步順著地板穿過中庭,來到了府邸正門。
開門,迎麵便是一張溫柔的笑臉。
“你回來了?最近麵包又漲價了麼?”
伊佐露緹麵色恍惚,低頭看著希露菲下意識應道。
“漲了麼好像是漲了。”
希露菲歪頭抿嘴看著麵無表情的伊佐露緹,又看了一眼她的下半身,微微搖了搖頭,將她手中用流奧義護得一滴雨水都不沾的麵包籃子接過,放在了玄關一旁的凳子上。伸手打開一旁的玄關鞋櫃門,提溜出一雙乾爽的居家拖鞋。
放在了地上。
“抬腳哦。”
伊佐露緹從恍惚中掙脫出來,先看了眼拖鞋,又看了看紅褐色溫柔的眼眸。
最後,看向了自己的靴子。
已經被雨水浸濕了。
什麼時候.
“已經濕透了,伊佐露緹踩了一路的水哦。”
話語聲中,伊佐露緹這才恍然察覺。
她用流奧義遮蓋住了身體,遮蓋住了麵包籃子,卻唯獨忘了腳下。
這對新晉的水王來說,不應該。
但確實發生了。
“抱抱歉希露菲.”
“沒關係哦。”希露菲麻利的用吹氣魔術為伊佐露緹吹乾鞋子,拍拍她的腿,敦促她換上了拖鞋,直起身來,將滲入風雨的大門關閉。
撞入屋內的風平息下來。
直到此時,伊佐露緹這才留意到房間內已經滿是飯菜的香味了,而眼前的希露菲身上還穿著圍裙。
“.”
“好了,飯菜也做好了,伊佐露緹先把外套脫掉吧,我將麵包加熱一下,就可以吃飯了。”希露菲拍了拍伊佐露緹的後背,對她笑了笑。
不知為何,伊佐露緹看見這笑容,忽得便覺得剛才屋外的雨都停了,窗外也好似有明媚的陽光投射而來。
她下意識轉過頭來,透過玻璃看向屋外。
烏雲還是烏雲。
雨幕仍是雨幕。
視線依舊望不穿迷惘。
“啪。啪。”
轉頭。
希露菲瘦小的背影已經走入屋內,往廚房而去,伊佐露緹嘴唇嚅動,想要說些什麼,卻最終還是沒有出聲,隻是默默脫了衣服換上居家服,來到了餐桌旁坐下,呆呆地看著桌麵的木質紋理。
四千七百九十六條,數了一百一十六天。
吧唧吧唧。
動靜從對麵傳來。
——魯迪烏斯在狼吞虎咽地吃著東西,手上是昨夜剩下的麵包,泡在麵前提前盛出熱騰騰的蔬菜湯中。
一邊吃還一邊看桌子上的一類似於手稿一類的東西。
她定睛看去。
那是由愛麗兒每天下午提供「甲龍曆四一四年大災害」獲救/罹難/失蹤人員的名單。
時間是十月二十三日,也就是昨天。
獲救一欄後依舊沒有一個人名,罹難和失蹤人員之後名字卻更多了.
伊佐露緹感覺眼睛被那些字眼刺得直想流淚。
便低下了頭。
很快,希露菲將飯端了出來,推到伊佐露緹麵前。
可後者卻是根本沒有上手,希露菲見狀也沒什麼反應,隻是坐在了她的身旁,抓著自己手中的被烘烤過香噴噴的麵包,一塊塊撕開放在麵前的蔬菜湯中。
“為什麼不吃呢?”
伊佐露緹看著桌麵的紋理,嗓音沙啞。
“.吃不下。”
希露菲側頭看她,伸手將自己的碗與伊佐露緹掉了個個兒。
“越是在裹足不前之時,才越要好好吃飯哦。”
“如果連肚子都無法填飽,那怎麼會有力氣去做彆的事?不是麼?”
伊佐露緹沉默不言,臉上還得帶著像是做夢一般的表情,好似根本沒有聽到希露菲話一樣。
隨後
柔和的嗓音鑽入了她的耳。
“這是艾倫說的哦。”
伊佐露緹一愣,呆呆看向希露菲,臉色終於從剛才那種迷茫中醒了過來,這幾個月一直被她避免提到.
每天每天
每天每天
都去關注名單、打探消息.
心中默念了千萬遍的姓名。
從早到晚,從醒來到睡不著。
那撥動心弦的姓名。
竟是如此遙遠,竟是如此難以觸及?
為何會這樣?
為何
會這樣??
她的想要回應希露菲去笑一笑,卻發現自己怎麼也笑不出來,最終隻是癟了癟嘴角,抬眼看向天花板,再低頭,吸著鼻子徒手抓起懸在湯麵上的麵包便開始往嘴裡塞。
手上的動作越來越快,嘴裡的麵包還沒有咽下便又塞滿。
手上的動作越來越快,直到終於塞不下更多的食物之後。
終是以手捂住了臉。
自認為年紀最大,最不該哭泣的人憋了三個多月的眼淚不斷從指縫間流淌而下,她嗚咽著低鳴,嘴裡含著滿滿的食物。
與千萬分的不解和自罪。
“.我每天都去水神流總道場去問的可就是沒有消息.”
“我知道哦。”
“可嗚.可怎麼也找不到師兄嗚..的消息.”
“我知道哦。”
“我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怎麼就找不到師兄嗚.我出去尋找一整個月..但沒辦法大海撈針全是沙子沒有人影為什麼.”
“我知道哦。”
“嗚嗚.為什麼.就是找不到.為什麼.希露菲.嗚嗚”
不知何時,希露菲已經站了起來,伸手抱住了伊佐露緹的頭,後者趴在希露菲的圍裙上,眼淚鼻涕麵包渣塗了後者一身,但希露菲隻是眼含笑意地摸著伊佐露緹的頭發。
輕輕撫摸。
“我知道哦,伊佐露緹很努力了。”
細聲安撫。
“我都有看到,我每天都有看到,伊佐露緹已經很努力了。”
正如過去自己被某人所溫柔對待的那般。
如出一轍。
“艾倫會沒事的哦,相信他。”
“嗚嗚嗚”
不知何時,他們麵前已經沒了魯迪的身形。
——
哢,魯迪身披雨具,拎著手中的食物,打開了克爾誒爾府邸大門。
在街道一路穿行,卻是與早上伊佐露緹回到府邸的方向完全相反。
一路來到上級貴族區核心,在一處巨大的花園式府邸門前停留。
門前的警衛看見魯迪,輕飄飄致了個貴族禮節。
“魯迪烏斯.少爺,請進吧。”
魯迪雖然對這姿態還是有些不適應,仍然對其打了個招呼。
“謝謝大叔。”
警衛卻對於魯迪這番姿態有些不以為意,隻點了點頭便繼續站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