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闈夏夜,皓月中天。
壽昌殿外,內侍們急得團團轉,禁軍兵將也跟著惶惶不安。天子把自己關在殿中,也不叫晚膳,隻是命人送了兩大壇京口酒,怎能不令人擔心?偏生天子還下令不許人打擾,所以誰也不敢勸諫。至於給哪一宮的夫人報信,那就更不敢了。天子是最厭惡多嘴之人的。
正當不知所措時,裡麵突然喊傳膳!
眾人興高采烈,趕緊用最快速度上菜,結果剛擺完桌,便又被天子趕了出來。
天子就著策論,大吃大嚼,咕咚咕咚喝酒,風卷殘雲,吃了個爽。然後扔掉筷子,執策論而坐,環視殿中,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誌。
正好看到之前呂文顯送上來的關於尚書省預算建臨時倉的文書,便拿過來,隨手翻了翻,看到最後附有度支曹幾位官位的聯名諫詞,認為建倉耗費太大,得不償失,當遵循舊法,節約用度,並引及漢文帝欲作露台,召匠計之值百金,便棄而不作的例子。
天子看到這兒,冷哼一聲,乘著醉意,將文書直接甩飛出去。
紙張散開,如雪花般飄落。
“朕不做漢文帝!漢文帝有一賈誼都不能保,朕才不做他呢!”
天子本來興致極高,但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漸漸凝重起來。
他枯坐了一會兒,突然起身尋紙筆,蘸了墨,在信紙上寫道:
“宣龍居士再致滄溟無玉幽人文幾......”
天子寫了兩行,又停下筆,把這張紙放到一邊,換了新紙,略一思索,下筆道:
“至化之基,寬仁為要。
古者,象以典刑而天下治;
今者,刑瑣苛察而奸不絕。
政煩網密,非所以篤文德而興教化者也。
前奉朝請杜乾光,辭雖狂狷,旨意偏激,
然推其萌念之始,亦本於學問而已。
尊經貴學,王教之本;明博通識,宜在儒林。
今赦其罪愆,補國子博士之任......”
......
廷尉府詔獄,一道鐵柵隔開父子。
子在牢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父在牢內,盤腿坐著,撕咬著肥雞腿,吃得正香。
父嚼著雞肉道:“你哭什麼啊!我這還沒死呢......”
一說“死”字,子哭得更厲害了。
父沒好氣地敲了敲鐵柵:“快沒時間了,趕緊說正事兒,我讓你背的背下來了嗎?”
子抽泣:“背......背下來了。”
父高興:“背給我聽!”
子忍淚,誦道:“冬至,日在牽牛,影長一丈三尺。夏至,日在東井,影長尺有五寸。魯僖公......五年正月......壬子朔旦.....為冬至。日至之影,尺有五寸,謂之地中,天地之所合也,四時之所交也,風雨之所會也,陰陽之所和也......”
父聽得搖頭晃腦,如飲美酒。
子死死地攥著衣角,撐著一口氣,繼續背誦下去:
“故日立八尺竿於中庭,日中度其日晷。冬至之日,日在牽牛之初,晷長丈三尺三寸......”
“是三尺五寸!”父瞬間坐直,敲了一下鐵柵。
子背不下了,重新開始哭泣。
父焦急地晃著獄柵:
“是三尺五寸!三尺五寸!!!晷進退一寸,則日行進千裡!冬至之日,日中北去周洛十三萬五千裡!你說三尺三,這不差遠了嗎?!”
子一頭磕在地上,哭求道:“父親,您就改了吧!孩兒求您了!!!”
兩個月前,父撰成新書《春秋釋例引序》,並以此書給弟子講學,書中討論到“周公測影”的問題。
所謂測影,即是利用圭表根據日影長度的變化,來測定節氣。老先生一番考索下來,指說如今的太常測冬至日的位置差了兩度,這其實還沒什麼,隻是學術爭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