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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十,馮家莊又來了兩個陌生人,他們從京城來,拿著公函,在公社領導的陪同下直奔馮家莊大隊部,和馮振國交流之後,又趕到小土屋,帶走了顧培元,還有顧長風。
他們收到了馮家莊這邊寄過去的申請報告,對於顧培元的表現十分不滿。他們認為,所謂的“鬱結”,是顧培元對下放政策的無聲反抗,是一種非常明確的反革命行為。
來人直言:“他的思想太落後了,沒有真正認識到勞動人民的不易,無法和勞動人民打成一片,還有心思傷春悲秋,這明顯是沒有改掉知識分子的壞習氣,依然覺得自己高高在上!簡言之,還是吃得苦太少了。”
至於顧長風,“他同情反革命分子顧培元,站在他那邊和貧下中農作對,這是立場問題,之前他和顧培元公開斷絕了關係才能逃過下放的命運,現在看來,所謂的‘斷絕關係’不過是他逃避懲罰的手段,是對國家政策的公然抵抗,是對革命的背叛和欺騙,這種行為十分惡劣。所以,顧長風也要一並帶走接受懲罰。”
馮振中跟來人說:“小顧知青來的時候,並沒有說他和顧培元同誌已經斷絕了關係。他說那是他祖父,我們還以為,他們的祖孫關係依舊存在,隻是小顧知青經過了考驗和調查,組織上認為他沒有問題,所以才沒有被下放,而是來當了知青。現在看來,好像並不是那麼一回事。”
來人冷笑,“他這就是欺騙。咱們這兒距離京城遠,那邊發生了什麼事,這邊並不太清楚。他就是利用信息交流不那麼及時的問題,把你們玩弄於股掌之間!”
馮振中:“……”
這個小顧心眼子確實挺多的。
他們離開的那天,元初就站在群眾隊伍裡圍觀,看著顧培元和顧長風低著頭跟在來人後麵,她的內心一派坦然。
顧長風無意間扭頭看見了她,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裡充滿了茫然,總覺得自己的人生不該如此。
那該是怎麼樣呢?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哪怕暫時淪落鄉村,過後依舊是天之驕子。就算時局再混亂,他也不至於會遇到太大的難題。
可是,怎麼就走到今天這一步了呢?
他思來想去,所有的變故都是從他想要算計馮元初開始的。
是她嗎?她識破了他的算計,所以不動聲色的算計了回來?
可是,不至於啊!他是想要算計,但是並未成功,馮元初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不至於就要追著他不放啊!
再說了,他當時什麼也沒做,任何具體的行動都沒有,馮元初又怎麼能確定他是想要算計她呢?如果她不確定,又怎麼會對他實施打擊呢?
這一切,根本就說不通啊!
顧長風想破了腦袋也沒想明白,等他再看過去的時候,馮元初已經扭頭和宋言禮聊天去了,沒再往他這兒看一眼!
元初從係統那兒得知了事情的後續,顧培元被發派到西北開荒去了。顧長風直接去了勞改農場,要在那裡改造十年。
某種程度上,顧長風的問題比顧培元還要嚴重,因為涉及到欺騙革命群眾的問題。說斷絕關係又沒有真的斷,甚至還追過去照顧,這就是欺騙。
係統還跟她講,顧培元和顧長風互相抱怨,再不複之前的爺慈孫孝。
顧培元埋怨顧長風到了馮家莊就開始出昏招,最終導致了這個不可收拾的局麵。顧長風埋怨老爺子給他寫信訴苦,明明沒什麼大問題,非要說得自己好像快不行了一樣。要不是擔心他,他怎麼可能放棄城裡的生活跑到鄉下來?
他在城裡雖然不複之前的風光,但是日子還是過得下去的,總比到農村種地輕鬆多了。
抱怨著抱怨著,倆人就陷入了沉默。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真的超出了他們的預料了。
最終,還是顧培元先妥協,他說道:“現在說這些都沒有意義了。咱們還是得咬著牙堅持下去。我就不信知識分子的待遇會一直如此,我相信我們顧家總有東山再起的那一天!長風呐,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不要氣餒。之前是爺爺想差了,說話難聽了,你彆跟我這個大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子計較。”
顧長風羞愧地低下頭,其實他爺爺說的也並非全無道理,要不是他過於自大、自以為是,要不是他想著走捷徑,要不是他想著利用馮元初,其實後麵的這些事情都不會發生。
如果那天他沒有踏進衛生室的大門,他和爺爺的關係不會暴露,他還是有彆的機會去偷偷幫助爺爺,倆人還能互相扶持著度過這段艱難的歲月。
他確實是有責任的。
“對不起,爺爺,您罵的沒錯,是我做錯了。”
顧老頭笑了笑,“沒事,吃一塹長一智。年輕人就沒有不犯錯的,就沒有不摔跟頭的。要是咱們家還跟以前一樣,你做的這些事情都不算什麼。這種小錯誤,你犯多少次都沒問題。
隻是今時不同往日了,咱們家落敗了,才讓你沒有了犯錯誤的底氣。這不是你的錯。隻是,長風呐,你要記住,以後千萬要小心謹慎,咱們家可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看到這兒,元初跟係統說:“沒想到這爺孫倆還挺能扛事的,抗打擊能力有點強哈。”
係統表示:“除了這樣自我安慰一下,他們也沒彆的辦法了吧。”
“也是。真要是繼續互相抱怨下去,除了把事情弄得更糟糕,一點好處也沒有。說到底,這是兩個比較理性,也有點頭腦的人。”
係統芯想,有頭腦又能怎麼樣呢?顧老頭的身體已經垮了,顧長風也被宿主順手毀掉了生殖能力,這輩子他是不會再有自己的後代了。
等他結束十年勞改,他的爺爺和父母還在不在人世都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