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黑到天明,盛嶼東把這篇文章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還真彆說,最後他還真看明白了一些。
畢竟,自從接管機器廠,他就一直在學習,對自己業務範圍內的東西,多少是有了解的。這一夜,他覺得自己頭腦大爆發,把之前學的東西全都串起來,還融會貫通了呢!
看來,人還是得適當地逼一下自己,給自己一點壓力,這樣才能促使自己不斷進步。
第二天一大早,元初起來吃早飯,就發現她爸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整個人疲態儘顯,她驚訝道:“爸,您這是怎麼了?昨天練了那麼一會,您就累成這樣了?是全身酸痛沒睡好嗎?我給您捏捏?”
商鶴寧一個字都不說,因為她一直在笑,根本停不下來。
盛嶼東說:“我就算疏於鍛煉,也不至於廢成這樣!再說了,我平時有空的時候還是會練的,哪至於全身酸痛啊!我是昨天晚上熬了一宿,看你寫的文章來著。”
“您親自看啊?”
“啊?不然呢?我跟你說實話,我也就能看懂個七七八八,不懂的地方還有不少。”
七七八八是誇張了點,懂了一小半吧。
元初更驚訝了,“看懂七七八八就很不錯了!您竟然能看懂那麼多!”
“啊?”
盛嶼東覺得自己熬了一夜,腦子轉的有點慢,他閨女這是啥意思啊?
元初說:“我還以為您會拿給廠裡的工程師和技術人員看呢!沒想到是您親自看。爸,可以啊,進步飛速。我記得您之前還老說您對技術還不太通呢,現在您可真是厲害了!”
她是真沒指望她爸自己看。機器廠有一位下放來的老專家,五十年代末就被下放過來了,一開始來的時候,大家都很防備他,跟他保持距離,但是架不住人家有真才實學,老頭的罪名是“反動學術權威”,反動不反動的,那是政治問題,但人家是真學術權威。
老專家幫機器廠解決了幾個技術難題之後,工人同誌們一下子就接受了他,再加上老頭性格樂觀開朗,沒什麼架子,和工人師傅們都能打成一片,到哪兒都能隨遇而安,大家慢慢的就把他當自己人了,平時對他十分照顧。
66年的時候,他原來所在的單位有人想整他,想把他下放到農場去,機器廠的工人同誌們不放人,還派了幾名苦出身的工人跟盛嶼東一起去幫他爭取,最後成功把人留在了機器廠,老同誌感念工人師傅們的赤誠,以廠為家開始搞研究,已經弄出了幾個新產品了。
她還以為她爸會拿去找專家呢,沒想到人家自己奮發圖強了。
元初衝著盛嶼東一拱手,“佩服!”
商鶴寧低著頭笑個不停,肩膀跟著一聳一聳的。
盛嶼東:“……”
合著是他誤會了?他閨女並沒有高看他?
但是沒關係,他在巨大的壓力之下又進步了。
“我昨天剛開始看的時候還覺得特彆吃力呢,沒想到,後來我越看越順利,一遍比一遍明白的多,看來,‘書讀百遍其義自見’這句話是有道理的。”
元初笑道:“那也得您具備一定的知識基礎才行。”
她站起身,從茶櫃裡拿出一塊滬市生產的“咖啡茶”出來,放進瓷杯裡,用開水衝泡了一下,順便往裡加了一滴靈泉,端給了盛嶼東,“您喝杯這個提提神吧,不然今天上班的時候該打瞌睡了。”
所謂的“咖啡茶”,其實就是一種速溶咖啡,把咖啡豆磨成細粉,和糖粉混在一起壓成方糖塊,喝的時候放進滾水裡衝泡就行了。價格不算離譜,一毛錢一塊,一塊衝一杯,味道一般,勝在稀罕。目前好像隻有滬市還在生產。
盛嶼東出差的時候順道帶回來給媳婦孩子喝的。
當然了,他自己也嘗了一下。從那以後再也沒碰過。
盛嶼東繃著嘴,接過了這杯味道奇怪的水,晾了一會,端起來一飲而儘,就跟喝藥似的。
元初笑他:“有那麼難喝嗎?我覺得還行啊。”
老盛表情嚴肅,“真難喝。”
商鶴寧提醒他:“雖說這玩意提神,但是你抽空還是要打個盹,畢竟不是二十來歲的時候了,這把年紀,熬夜傷身體。”
盛嶼東點頭,“我知道了。”
他又問元初:“你這篇文章今天要拿去單位嗎?”
“我單位有,那份是專門拿回來給您看的。我打算去找我們張部長,跟她聊聊這件事,儘快組織專家論證,然後委托工廠試製。”
盛嶼東笑道:“你這麼有信心呐?”
“那當然。我覺得大差不差,要是真有什麼疏漏的地方,大家一起討論討論,肯定就把漏洞補上了。”
“那倒也是。不過你不要直接去找張部長,先去找你們農機局的負責人,不要越級上報。”
“知道了。”
現在的一機部,是原來的一機部和八機部合並之後的新一機部。
八機部就是農業機械部,是專管農業機械的,合並進一機部之後,成了裡麵的一個局。
八機部原來的部長張成玉,成了新一機部的副部長,主管農業機械局。更巧的是,在進入原來的八機部工作之前,張成玉是第一拖拉機廠的負責人。所以元初首先想到了她。
至於農業機械局的直屬領導,是一位名叫陳至行的老同誌,他平時比較沉默,不愛說話。存在感倒也不低。
雖然大部分乾部被下放到五七乾校去勞動了,留在京城的人也沒閒著,抽空也得搞搞鬥爭,你批我我批你,大家互相批。這位陳至行同誌就是被批的比較多的。他性子溫和,隻低頭挨批,沒批過彆人。大家倒也沒批多狠,走走形式而已。
元初對他有點好奇,就讓係統查了查他,了解到他的經曆之後,忍不住替他歎息連連。
這位比較悲催,運氣不好,明明早期做了很多開拓性的事業,而且特彆忠誠,但是後來發展的卻不好。他在政治和軍事上都有建樹,政治方麵的功績相對更大一些。但是也更容易出問題,建國之前,他就被批判了。
所以,建國後,他就無法身居高位。但是也沒有徹底被放棄,人生就是不停地起起落落,從這兒調到那兒,又從那兒調到這兒。非常不容易。
但這位太有奉獻精神和大局觀了,他其實是有機會為自己爭辯、為自己鳴不平的,為了大局,他選擇了接受,並且對自己遭受的不公正待遇毫無怨言,隻要國家用他,他就高興。
元初之所以沒想找他,就是擔心會給他帶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