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儘,後山武場三柄長劍已率先劃破晨霧。左首的是慧能師父,她手中握著的青霜劍泛著冷硬的光;中間是蘇碧菡,她的腰間懸著柄輕捷的青鋼劍,劍穗隨步伐輕輕晃動;右首的是淨蓮,持一把磨得發亮的鐵劍,劍刃上還留著幾處舊戰痕。三聲劍吟幾乎同時響起,武場的寂靜瞬間被劍影撕碎,隻餘下金屬碰撞的脆響與衣袂翻飛的風聲。
慧能師父的青霜劍最剛猛,她左腳向前踏出半步,青石板被踩得微微震動,青霜劍帶著破風的呼嘯橫掃而出,劍勢如猛虎下山,直逼蘇碧菡的麵門。蘇碧菡不慌不忙,手腕輕轉,青鋼劍如靈蛇吐信,精準點向青廂劍劍身,“當”的一聲脆響,兩劍相擊的火星濺落在霜地上,她借著力道向後飄出三尺,腳尖剛沾地麵,又旋身挺劍,劍刃擦著青霜劍邊緣斜挑而上,劍穗掃過慧能師父的護腕,帶起一縷勁風。
淨蓮出劍依舊迅疾,她沒摻和兩人的纏鬥,而是繞到側麵,鐵劍貼著地麵劃出一道弧線,劍尖卷起的碎石直撲慧能師父的腳踝。慧能師父察覺下方異動,青霜劍猛地向下沉壓,“鐺”的一聲磕飛碎石,可剛穩住身形,蘇碧菡的青鋼劍已如流星般刺來,劍尖離慧能師父的心口僅三寸時,淨蓮突然挺劍架住蘇碧菡的劍身……
三個人精采的劍搏令人眼花繚亂,自蘇碧菡進到靜雲寺,這是每天清晨的必修課。
晨光漸亮時,慧能現師父收起青霜劍,目光掃過兩人:“明日武場比試,就照今日這般配合,剩下時間自行練習。”
沙沙的劍聲又開始響起,三個人開始了自練。
慧能師父手握青霜劍,站在武場中央的石碾旁,雙腳分開與肩同寬,忽的,她左腳猛地踏前,青霜劍帶著破風的沉響橫掃而出,劍刃擦過石碾邊緣,火星濺起。
蘇碧菡選了武場邊緣的老槐樹下,她的青鋼劍比慧能師父的青霜劍輕了許多。她先閉著眼靜立片刻,槐樹葉上的露珠滴落在肩頭,他也渾然不覺。忽的,她手腕輕轉,青鋼劍如流水般出鞘,劍尖劃過空氣,隻留下一道極細的風聲。
東邊角落的淨蓮,她左手扶腰,右手握劍,動作比慧能師父慢,比蘇碧菡沉。刺劍時手臂伸直,劍尖穩穩對準兵器架上的銅鈴,距離三寸時驟然停住,鈴舌晃了晃卻沒發出聲響。
晨霧漸散時,三道劍光先後收歇。慧能師父的青霜劍拄在地上,蘇碧菡的的青鋼劍歸鞘,淨蓮則把鐵劍重新裹進舊布,小心地揣進懷裡。武場上恢複了寂靜,隻留下青石板上的劍痕與霜印。
蘇碧菡早已習慣了靜雲寺每日雷打不動的生活節奏,淩晨整理衣缽洗漱,在大雄寶殿誦經,後山習劍,然後是早齋、坐禪,再然後是午餐、修行,晚課、修行。一個接一個的高頻率讓她沒有哀傷的時間,也沒有思戀親人的煩惱。
《心經》“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的智慧,讓她麵對困難時能從容自持。她甚至覺得自己每日重複的活計並非煎熬,就像經中佛陀為度眾生遊化諸國一般。夜晚晾衣時,望見天邊的星月,她會默念“如釋迦牟尼,猶如千眼天”,心頭便漾起一片安寧。
早齋時,慧能師父的座位與蘇碧菡毗鄰,她一邊吃飯一邊問:“元英啊,你劍術如此高超想必你一定師出有名?”
“徒兒並無師門,不過是在兄長調教下日集月累。”
“你過謙了,你的劍法很獨特,出奇不意,變幻多端,防不勝防。”
蘇碧菡笑了笑,道:“不瞞師父您,這是我哥哥獨創的‘鴻門劍’,他認為、項莊舞劍是最大的錯誤,舞什麼劍啊?出奇不意,迅雷不及誇耳才是正路。他因此自創鴻門劍,除了快就是快,讓對方措手不及,防不勝防。”
“你哥哥也不在了嗎?”
“他不在了……”
“他生前有何官職?”
“是藩王。”
“啊,我說的呢,他怎麼這麼厲害。”
“你父親也這麼厲害嗎?”
“我父也挺厲害。”
“他任何職?”
“他……”
蘇碧菡很遲疑,看樣子她不想說出其父的真實身份。慧能師父馬上說:“吃飯吧!”
麵對如母的慧能師父,蘇碧菡不想隱瞞什麼,隻是出於複仇大計,她不得不暫時隱瞞。
吃過早飯,蘇碧菡開始了日複一日的生活節目,雖然她很坦然,很平靜,但她內心的複仇願望像無法熄滅的火焰,一直在熊熊燃燒。父親的呐喊與母親的裂吼那個悲慘的場景依然在耳畔回響……這些畫麵在白天不輕易的出現,但在夜裡,在那麼多的不眠夜,還是經常浮現的。“重播”的痛苦讓她不受控的痙攣與蜷縮,碎裂的心早已千瘡百孔……
一日,早齋後,蘇碧菡去石廁解手,路過菜地時一個身影掠入她的眼眸:墨色的緞子衣袍,袍內露出銀色鏤空木槿花的鑲邊。腰係玉帶,手持象牙的折扇。她的心驚跳了一下,是他?她用眼角的餘光斜視,發現一道閃電般的目光掃了過來,她急忙將頭扭向左麵。
很久很久,她沒有從石廁裡出來,她不能讓那個人看到她。不知為何,她就不想讓那個人知道她還活著。死過一次的人都變得冷酷了,知道如何保護自己。
那個人一定沒看到她,很快他就離去了。從石廁磚牆的石縫裡她看到那個身影已經不見了,她放心地走了出來。隻是,她的心一整天也沒能靜下來,老是波瀾起伏。
她知道,他若認出他來,不知還會給他增添多少麻煩,不僅僅是物質上,還有精神上的。物質上的還好說,精神上的讓她難以承受。她不知道她得隱姓埋名到何時?她知道她不會給他任何的承諾,雖然那麼深情地愛著她。上天保佑,他總算沒出她,她可以依然過著平淡平常的日子。
事情並沒有像蘇碧菡想得那麼簡單,那個腰係玉帶,手持象牙扇的男子僅隔一日又來了。這次他的到來非常的轟動:捐靜雲寺三百斤小米,三百斤小麥粉。
當下之時,戰爭頻仍,土地荒蕪,糧食是百姓日常最珍貴的物品,此人豪擲四百斤糧食一鳴驚人,慧能師父雙手輕合舉高至眉,對這個男施主深深地鞠了一躬:“謝施主的大恩大德!”
這個讓人動心的場麵蘇碧菡沒有看到,昨夜她一夜未眠再加溫度驟變,夜裡的風寒襲擊,她病倒了。她沒有參加廟內的任何活動,這個場景是淨蓮後來告訴她的。
聽到這個消息,蘇碧菡可沒有淨蓮的那般高興,她淡淡地問:“那名施主叫什麼名字,他為何這麼慷慨?”
“名字我並未記得,隻聽慧能師父管他叫秦施主。”
“啊……”蘇碧菡身子輕震了一下,“秦施主?”
“他好像是一名武士。”
“他以前來過嗎?”
“沒來過。”
“他頭一次捐贈?”
“是的,頭一次。”
蘇碧菡的心緊繃起來,按理,那個人如果是秦江月豈不是更好?她的身邊多了一個親人。他可以對她提供幫助,幫助她分擔憂愁。可是,她不想,她不希望秦江月此時出現,也不想讓秦江月為她分擔憂愁。她覺得如果風聲過後,如果世麵對她的事平息,如果朝政變化,如果後涼入侵,時勢逼人,他的出現會比現在好。若他是為她而來會憑空增添許多麻煩。他會不顧一切的瀕繁地來找她,為了她,他有可能孤注一擲,丟棄職務,忘記所以。這不但不能幫她的忙,有可能還要出點亂子。她現在人不知鬼不覺的呆在靜雲寺不是更好更安全更無紛擾?
想好後,她知道自己該如何做了,她對淨蓮說:“我昨晚頭痛一夜,也沒睡好覺。我還得歇兩天。”
“多歇幾天吧!你身體一直很弱,一直沒有緩過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