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屯。
陸楊趕著驢車,載著他家狀元郎,帶著三斤的肉,一斤的糖,並十五隻大肉包子回門了。
都說財不外露,陸楊偏不。
像他們家這種又窮又沒人脈的,就得露一手,才好叫人知道,他們如今腰板硬了,不是能隨便欺負的人了。
糖用小罐子裝著,外頭貼了一片方塊紅紙,上頭寫著大大的“糖”字。裡邊裝的是不是糖,彆人看不見。
可是那三斤肉,放籃子裡都臥不下,滿滿一條,肥瘦相間,一看就是新割的鮮肉。
還有那包子,彆人可以給饅頭捏褶子,陸楊這包子就實打實的有餡兒,見過的人都言辭鑿鑿,絕對是大肉包子!
陸家小哥兒風光了,嫁了秀才相公,果然翻身了!
有人眼紅,說酸話,問他們今天怎麼沒有騎馬回來。
陸楊笑眯眯說:“我們家哪裡有馬啊?成親時熱鬨熱鬨而已。”
謝岩突然羞愧。早知騎馬會被人拿話頭,他就不騎了。
陸楊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你哪天給我掙兩匹馬,我騎一匹,牽一匹,酸死他們。”
謝岩指指自己:“那我呢?”
陸楊不管他:“你要想跟我一起,就多掙一匹,反正我要兩匹。”
謝岩:“……”
好霸道,好喜歡。
他們今天出門晚了點,家裡兩個爹早早盼著。
沒有長輩出來迎晚輩的道理,兩個爹就在門口張望,他們越靠近,兩個爹的臉色就越好看,喜笑顏開,笑得眼尾褶子一串串的。
陸楊看這情況,就知道上溪村的事情,還沒傳到陸家屯,兩個爹還不知道他的彪悍。
他感歎村落之間,竟然也有消息延遲。進院子就招呼謝岩把回門禮拎上。
陸二保割了一斤肉,王豐年已經切好備用,餘下的配菜也都裝盤了,隻等他們到家,就能下鍋炒。
陸楊讓他們吃包子,他跟謝岩都是吃了飯過來的,飯菜留著中午吃。
“這都是我早上包的,放爐子上烤烤。”
冬天冷,家裡貓冬都會圍著爐子烤火,烤火的時候嘴裡閒著沒勁,各家都會準備個石板、鐵網,還有人是直接上鍋,往裡燉些吃食。
陸家用的是石板,知道他們今天回來,早早就放爐子上預熱好了,現在隻把包子放上去,就等著吃。
王豐年從他們進門起,就一直在留心謝岩,看謝岩兩隻眼睛都黏在他家柳哥兒身上,心中滿意,一塊大石落地,開口說話,語氣都輕快了。
問起家中情況,又免不得擔憂。
他還以為是謝家的親戚懂禮,避讓了親事。
陸楊不打算隱瞞,這事說出來,也好叫兩個爹安心。
但他進行了修飾,而且簡要略說,總之這件事解決了。
“我們昨天去了一趟縣裡,謝岩認得官差,把人請回來鎮場子,滿村的人都老實了!”
通過夫郎才認得官差的謝岩:“……”
被嶽父們望著,謝岩隻好點頭:“對,他昨晚還在我們家住的。”
陸二保點頭動作輕微,卻連著點頭好久,對這情況很滿意。
陸楊還跟他們說以後的打算:“年底做不了什麼,我先把家裡理順,明年可能會去縣裡住,這狀元郎要讀書了,他在縣裡有個鋪麵,我試試看做包子能不能掙錢,琢磨個養家的法子。今年就先混著,辦點柴火,掙些米麵,攢點錢。”
狀元郎謝岩的臉皮薄,經不起這樣叫,但嶽父們聽著也麵不改色,他一時無語。難道真的是他格格不入了嗎?
他哪知道陸二保跟王豐年的注意力根本不在狀元郎上頭,隻惦記他們怎麼把日子過順。
陸楊探手試試包子溫度,見熱了,就讓兩個爹拿了吃,嘗嘗味兒。
“你們說好吃了,我心裡就有底了。”
兩個爹沒在外頭買過包子吃,沒法比較,卻極其認真的品味,為能幫著孩子而高興。
陸楊的手藝,有口皆碑,兩個爹吃了也說好。
王豐年讓陸楊彆單做包子:“你一個人也做不了多少,一家人都要糊口,開支大著呢。”
他是擔心陸楊沒當家做主過,不知一家開支情況,以為賣幾個包子就能養活一家人。
以謝家目前的人口數量來說,勉強也夠。可是謝岩要讀書呀,這可費銀子了。
陸楊順道就說:“我先看看情況,要是合適,我找林哥哥搭夥。”
王豐年一時無言,陸二保沉默會兒,問他:“要麼你去你大伯家坐坐?還是他們一家來送嫁的。”
陸楊有這個打算,不急。
他問田地的事,“我已經跟人打好招呼了,開春後就能捉豬崽來養,那些田你們不要舍不得,勻幾畝地出去,我也放心。要不心裡總惦記著,不踏實。”
陸二保跟王豐年商量過,依然拿不定主意。
他們問謝岩怎麼想。謝岩是讀書人,找他拿個主意。
謝岩能怎麼想?他還不清楚陸家的地是什麼情況。
他跟著夫郎的想法走,陸楊都說了要勻幾畝出去,他自然也說勻地。
陸二保問他為什麼,謝岩就露出一副呆樣。
這表情在兩個爹看來,並不是呆滯,而是一種平淡、平靜,就是沒什麼表情,又算不上冷漠。
王豐年見狀,問他:“怎麼呢?很難說嗎?”
陸楊不救場,往石板上放紅薯片烤。
他這些年吃多了紅薯,聞著味兒胃裡就難受,但在農家,紅薯是相當重要的主食。
他順手烤烤,大家都能吃。
謝岩眼神求助無效,隻好自己說。
種地是掙不了錢的,勉強糊口而已,但旱澇保收的,是個退路。旁的事情再怎麼變化,土地就在那裡。這是根子,是安全感。
養豬肯定是掙錢的,但養豬跟種田一樣,數量少了,兩頭都不用指望。豬會生病,有概率養死。
人的精力有限,需要取舍。
謝岩把兩邊的優劣都說了,然後道:“俗話說,雞蛋不能放一個籃子裡,我們要麼勻個幾畝地出去,空的時間拿來養豬?兩頭有保障。”
陸二保問他:“勻幾畝呢?”
謝岩都不知道陸家有幾畝地。
他相看時沒走心,很多東西不記得。
陸楊給紅薯片翻麵結束,拿筷子在石板上敲擊。
謝岩聽見他敲了六下,於是說:“勻六畝出去。”
陸二保跟王豐年齊齊後仰,驚得連呼不要:“一起就六畝地,全勻出去,就沒有了!”
陸楊笑得打顫,依然不開口。
謝岩腦門都要流汗了,他硬著頭皮去圓話:“嗯,都勻出去肯定不行……”
陸楊給他碗裡夾了一塊紅薯。
謝岩遲疑著說:“留個一畝也行,或者全賣了,換塊好地。”
這話跟陸楊之前說的一樣。陸二保跟王豐年對視一眼:“你倆商量好了?”
謝岩說沒有:“這幾天沒空說這個。”
陸楊這時才開口:“真的,你看我們,昨天還去縣裡了,今天起早過來,哪有空說?我說的話你們不信,他是讀書人,他知道的事情多,會算賬,你們總該聽一聽。”
陸二保跟王豐年不想聽。
謝岩要是厲害,就不會把日子過成那糟心樣。
他們忘了,最開始問謝岩,就是想讓謝岩拿個主意的。
由此可見,在他們心裡,田地的分量有多重。哪怕是些分散的下等田。
陸楊總能把話說到心坎兒裡,他說:“你看他為什麼被人惦記?還不是家裡有錢?我們先不管以後會不會被人欺負的事,先掙錢,把肚子填飽了再說。”
這話在理,兩個爹願意考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