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斐言沒想到沈燮安會打電話給他。
在他的通訊記錄裡,沈燮安這個名字出現的頻率實在少之又少。回想過去,他和沈燮安之間的所有交集幾乎都是由紀懷星而起。
沈燮安是紀懷星的戀人,而他隻是在少時因為一顆水果糖對他心生仰慕。那一年沈燮安還隻是紀懷星的同學,而他也並不了解沈燮安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他在僅一麵的緣分裡愛慕了幻想中的人許多年,直到十六歲時,父親車禍身亡,他被紀懷星接走,再一次遇見沈燮安。
那是孽緣的開端。
同一屋簷下,他回避著他們之間無數個夜晚的親密,就像回避著那個並不了解他的自己。
他隻是沒有想到,他壓抑在心底多年的微妙情愫,沈燮安竟是知情的……
現在紀懷星還活得好好的,沈燮安不再反複折磨他,他反倒輕鬆了許多。除去和紀懷星有關的事,他們其實更像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洗澡的四十分鐘裡,沈燮安給他打了三通電話。
多半是有要事。
他沒有回撥,然而幾分鐘後,沈燮安又一次打給了他。
這一回,紀斐言接聽了電話。
“怎麼不接電話?”沈燮安語氣裡有些許不滿。
“在洗澡,沒聽見。”
“哦,不忙吧?”
“你有事嗎?”
“懷星最近比較忙,讓我有空打電話問問你出院沒有。正好之前的簽約合同也已經擬定了,你看你什麼時候方便,我讓薑銳負責你的簽約事宜。”
這句話後,紀斐言很久沒有出聲。
上輩子他跟環耀影視簽了十年的經紀約,被沈燮安雪藏到死的那一天,都沒有拍過一場像樣的戲。
他受夠了沒有自尊的生活。
“沈總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不打算簽約了。”
“你說什麼?”沈燮安愣了一下,“紀斐言,你當簽約是兒戲?”
“隻要合約沒有簽訂,就不會生效,在正式簽約之前,我也都有反悔的權利,不對嗎?”
“紀斐言,你怎麼回事?簽約的事不是早就說好了嗎?”
因為有紀懷星這層關係在,這次簽約給了紀斐言相當大的讓利,連合同都是沈燮安親自擬定的。
他沒想到紀斐言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反悔。
“我現在沒興趣了。”
“紀斐言你……”
“沒事的話我先掛了。”
切斷通訊後,紀斐言將手機扔到一旁,拿起毛巾,將半濕的頭發擦乾。
鏡子裡倒映出他二十二歲的麵龐,一張脫離了稚氣,介於成熟和青澀之間的青年麵龐。
而那雙漆黑的眸子之下,是無數角色的影子。
每一次麵對這張臉,他都有一種強烈的陌生感,仿佛身體裡還住著另一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
那個人不出麵,不出聲,藏匿在他靈魂深處,像一個伺機而動的惡魔,寄生於心臟深處,隨時隨地將他吞沒。
這是過度沉浸角色的代價,也有導演將這稱之為弊端。成就角色、卻毀掉自己的弊端。
這張臉其實和紀懷星一點都不像。
紀懷星的五官偏向精致柔和,而他的眉眼更加深邃清冷。
紀懷星的氣質憂鬱純冽,而他身上卻總有一種淡漠的疏離。
在上輩子秦煜時邀請他拍戲時,他曾問過一句:“為什麼會找上我?”
他知道秦煜時也是紀懷星的朋友,是紀懷星合作多年的搭檔,而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和沈燮安之間的事。
秦煜時隻說了一句話:“我隻在乎你適不適合角色,對我這部電影來說,你就是最適合的人選。”
當時的紀斐言並沒有完整地看過那部電影的劇本,但他依稀記得許多人對男主角的評價:心如止水、內斂沉鬱。
一個脫離世俗、不可揣測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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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上午,紀懷星來電影學院配合新電影的宣傳活動,場麵一度十分熱鬨。
紀斐言也去了,隻不過戴著帽子和口罩坐在後排,包裹得相當嚴實,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位大明星不想被人認出來。
紀懷星今天穿了件米色的呢子大衣,配上高領毛衣襯得人格外溫柔和穩重,左手手腕佩戴的紫檀木手串紀斐言見過,不知是不是沈燮安送的,價值不菲,是開過光的上品,紀懷星這些年鮮少離身。
到了提問環節,粉絲爭先恐後想要被紀懷星點名,紀懷星的視線幾次掠過紀斐言,最後都沒有叫他,而是叫了他身邊的人。
他知道紀斐言不喜歡這樣的場合,所以從不會去勉強他。
宣傳活動持續了整整一上午,結束之後,紀懷星給粉絲一一簽名,紀斐言也去排了個隊,排在最後麵,一直到下午三點才輪到他。
拿到紀斐言的簽名板時,紀懷星眼中劃過一絲驚詫,無奈地笑了:“怎麼你還來找我要簽名?”
“幫室友要的。”紀斐言解釋道。
“室友?”紀懷星有些詫異,他還是第一次聽紀斐言提起自己的室友。
“他家裡有事,今天來不了。”
紀懷星快速地給他簽上名,隨後把筆套上:“走吧,我們去外麵找個地方坐一坐。”
礙於紀懷星的身份,能選擇的見麵地點不多,最終兩人選在一家私人咖啡館的獨立包間,坐了張麵對麵的小桌。
“這些天身體恢複得怎麼樣?”不出紀斐言意料,紀懷星最關心果然是他的身體狀況。
“已經沒什麼感覺了。等月底再去複查一次。”
“那我就放心了。”紀懷星對上次的事一直有些過意不去,畢竟紀斐言是為了救他才受傷,而他卻因為工作繁忙無法照顧紀斐言。
“對了,那輛肇事車有消息了嗎?”當時給交警留電話的是紀懷星,紀斐言不知道交警是否有再找過他。
刹那間,不知是否是的錯覺,他似乎看到紀懷星的神色有一瞬間的遲疑。
“還沒有,”紀懷星搖了搖頭,表情凝重,“交警調取了監控,也聯係我去現場做過一次筆錄,但目前還沒有找到肇事車的主人。”
“追他的那輛車有線索嗎?”
“暫時沒有。交警還在查,我也托了圈內朋友留意,你不用太過擔心。”
紀懷星出道這麼多年,即便沒有沈燮安,在圈內的人脈也不容小覷,紀斐言從不懷疑他有這方麵調動人手的能力。
需要特意動用人脈去調查,意味著在紀懷星眼裡,這起車禍不是一個普通的意外。
那天發生的事太過驚險,顯然不是一段愉快的記憶,紀懷星喝了一口咖啡,很快轉移開話題:“最近在學校怎麼樣?”
“還好,不忙。”
“嗯,”紀懷星緩緩放下咖啡杯,“對了,我聽沈燮安說,你拒絕了和環耀影視簽約?”
“這樣更自由一點。”紀斐言回答。
“我猜也是這樣。不過不簽經紀公司,要想出名會難上許多,你考慮清楚了嗎?”
“嗯,我想清楚了。”
這畢竟是紀斐言的個人選擇,紀懷星未多乾涉。不過作為紀斐言的叔叔,他不吝於給予紀斐言一些個人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