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小郎,怎麼不請你家主子下車透透氣?”
韓曠正解蓑衣,聞言愣住,見眼前這婦人迷茫不解的樣子,便意識到此人多半是誤會了。
他掀去蓑衣,交給身側的護衛周小乙:“好教娘子知道,那馬車是我運貨的,裡頭沒人。”說著,韓曠上前,掀開車簾。
裡頭布匹一摞摞,麻袋一疊疊,直將馬車塞得滿滿當當。
林稹恍然大悟,怪不得這人要叫馬車入亭避雨,原來是怕淋濕貨物。
貨物……這人是個商戶。
林稹想起自己懷裡的銅照子,便看了韓曠幾眼。
一旁的錢氏丟了個大臉,又想到此人竟是個商戶子,自己白費心思不說,還叫自家騾車挨雨淋,麵色就有些不好看,冷淡道:“是我誤會小郎君了。”
“也不算誤會。”韓曠笑道,“這馬車原是我坐的,隻是路上采買了些東西,這才把馬車讓了出來。”
他這樣溫和有禮,不叫人難堪,錢氏麵色稍緩。再一看他解下蓑衣後,腰間那枚滴翠的玉壁,麵色更好。
奈何此人有些家底,卻也隻是個商戶,錢氏不甚感興趣,便不再言語。
倒是林稹,詫異的看了韓曠幾眼。照他這說法,馬車原本是他坐的,路上才拉去運貨。哪個商戶肯半路才開始銷販貨物?前頭那截路就這麼空置著?
如此看來,此人未必是商家子,倒像是外出辦事,順手買賣貨物,賺個花銷罷了。
林稹沒說什麼,不過是隨意猜測一二。說到底,萍水相逢的,何必追根究底。
於是兩撥人馬都不說話,隻是分占亭子。
正是中午,時雨未停,遠處萬山相疊,色沉如黛。
林稹跟著錢氏、嬌姐兒上了騾車。
又從錢氏手裡接過豬胰胡餅,掰成小塊,就著水囊用了。
這是在前一個馬鋪,問驛卒買的。
林稹徑自吃胡餅,忽聽得車簾外頭傳來聲音。
“娘子,我家郎君特意遣我送來茶馬司錦院產的瑪瑙錦一匹。”
“一來感念娘子肯讓出亭子,二來方才為避雨急行,驚了小娘子,聊做賠罪。萬望二位不要嫌棄。”
林稹一愣,隻聽錢氏麵上帶出笑來:“多謝你家小郎君了。”說罷,車外的桂媽媽自覺接過那匹瑪瑙錦,送入車內。
“呀!”嬌姐兒眼睛亮晶晶的。隻管把胡餅往嘴裡一塞,伸出兩隻油汪汪的手就要去摸。
“哎呦……娘,你打我乾什麼!”嬌姐兒被錢氏拍了拍,縮回胳膊,委屈不已。
錢氏嗔道:“待去了京裡,可不許這麼眼皮子淺,叫人笑話!去,洗洗手再摸。”
嬌姐兒這才不情不願的叫桂媽媽接了點雨水來淨手。
林稹沒搭理這場母女官司,隻是細細看起那瑪瑙錦來。
極鮮亮的丹紅色,如日初升,可映朝霞。
怪不得叫瑪瑙。
“真好看。”嬌姐兒癡癡道。
她長到十三歲還沒穿過這麼好看的布料呢。
“娘,好看不?”嬌姐兒掀起一截布料在身上比劃來,比劃去。
一會兒搭在肩膀上,說要做一件褙子。一會兒又比劃自己的麻布裙擺,嚷嚷著要換了這身衣裳。
“好看。”錢氏含笑,伸手撫著嬌姐兒鬢角,任她臭美。
林稹看在眼裡,隻覺外頭那位郎君好生闊氣。這瑪瑙錦一看就很貴,竟然舍得送來,當真豪氣。
馬車外錢五郎可一點也不覺得。
他眼睜睜看著那個商戶送了一匹漂亮的錦緞進去,還指名道姓有一半是送給大妹妹的。
這、這可如何是好?
錢五郎悶悶的站在原地。不由得盤算起自家籠箱裡還有什麼禮?
可那是爹娘叫他進京後送給林家祖母、二房林姑叔父的,也不能亂動啊。
他心裡急,又不願違了爹娘的意。一時間,又是捋衣服,又是理絲絛,巴巴的盯著車簾,拉長了耳朵聽聲。
站在另一邊用炊餅的韓曠看得發笑。
這憨子圍著騾車轉來轉去,又理了那麼久的衣裳,也不知道心悅的是哪位小娘子?
是那位俊俏的,還是那位圓臉的?
他促狹勁兒發作,揚聲笑問道:“我車上有銅照子,郎君可要買一個?既能拿來正衣冠,還能拿去贈小娘子。”
錢五郎臉色爆紅:“你、你休要胡說!”
“我可不是胡說。”韓曠輕笑道,“方才為表謝意,我叫人送了一匹瑪瑙錦過去。這會兒騾車裡正缺一麵銅照子。”
是了,那布料放在身上,好看不好看的,總得找個照子來看看罷?
錢五郎霎時心動。
“可、可姑姑帶了銅照子來的。”錢五郎又猶豫起來,“每日早起梳妝,姑姑都會叫桂媽媽從後頭籠箱裡捧出一麵鴻雁紋的銅照子。”
原來是姑侄關係,那車裡的就是兩個表妹了。
韓曠微微一笑:“小郎君,送禮要的是雪中送炭。既然你姑姑沒有喊人送照子,多半是沒想到。”
又或者是想到了,但怕外人覺得她們眼皮子淺,沒用過什麼好東西,收兩匹布還要對著鏡子擺弄來、擺弄去。
“我這就去叫桂媽媽拿照子。”錢五郎轉頭就走。
“郎君且留步。”
錢五郎疑惑轉身。
韓曠微笑道:“郎君,能被放進籠箱裡的照子多半都大,進了車廂,非得叫一個仆婢半跪捧著。”
“如今你姑母沒要照子,想來是體恤仆婢。郎君這會兒去喚人,豈不是讓你姑母為難?”
錢五郎左思右想,覺得有道理,豪爽道:“既然如此,你那銅照子多少錢一麵?我買個稍小些的,也不要人捧鏡。”
“如此一來,便兩全其美了。”
韓曠卻搖搖頭:“既然行囊裡已有一麵照子了,再買一麵作甚?行路艱難,徒添累贅。”
錢五郎不由得點點頭,又猶豫:“可我要是不買,大妹妹這會兒正好缺一麵照子,那怎麼辦?”
原來心悅的是那位個高的、俊俏些的。
韓曠眨眼:“這有何難?我有一小照子,巴掌大,極適合拿在手上。郎君倒不如賃了去,一晚隻要十文。”
“待到明日歸還於我。如此一來,既不需旁人捧鏡,也不怕行路累贅。”
錢五郎大喜過望。窮家富路,他出來之前爹娘給他塞了好幾十貫呢。
十文罷了,出得起!
“既是如此,我且租一晚。”語罷,殷勤的掏錢,跟著韓曠去馬車裡選了一麵蓮花紋銅照子。
目送錢五郎去騾車裡獻殷勤,韓曠身側的護衛周小乙不由得感歎道:“買這照子的時候也就五十一文罷,眨眼之間就回了兩成本了。”
一旁的成安搖頭道:“不能這麼算。這照子既然賃出去過了,就不好當全新的賣,非得折價不可。”
“誰說的?”韓曠慢條斯理道:“保不齊一會兒就有人買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