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姐兒注意力一轉開,錢氏立刻轉頭。
她把嘴抿地緊緊的,隻盯著林稹。
四目相對,林稹嘴角微翹,對她笑了笑:“多謝娘。”
然後掀開車簾往外看去。
汴河碼頭上光大船就停了幾十艘。腳夫們扛著麻袋、沿著船梯上上下下的搬糧運貨,船上人喊劈了嗓子——“輕點!都輕點!”邊喊,邊給腳夫發籌子。
船艙裡也有婦人開窗,好奇向外望來。
林稹見了,不免又是一笑。
遠遠的,又有船過來。七八個船夫打著赤膊,哼哧哼哧搖一支大櫓,舵手半蹲在旁邊緊盯著平衡舵。
再望過去,是高高的望火樓,掩映在一排排碼頭鋪麵背後。
這些鋪麵大半都是叫賣吃食的。
李家油餅鋪門口三個爐子火力大作,烤出來的炊餅油汪汪的,擠擠挨挨都是腳夫來買,再配一碗鹹豉湯,素來是力工們的心頭好。
稍有幾個閒錢的就不一樣了,更愛阿王家的桐皮熟膾麵,又或者隔壁的胡蝶齏疙瘩,另有帶肉澆頭的合羹,吃一口下去,又填肚皮又香嘴兒。
騾車往前走,林稹嗅著白肉燒餅的香氣繼續往外看。
看了沒多久,錢五郎大抵也忍不住了,下了騾車要騎馬。
又往前行了一段,路過虹橋上騎毛驢的、賣饅頭的、賣酸梅飲的,終於到了城門口。
高達數丈的城樓,單簷廡殿頂,紅漆的梁柱欄杆,遠遠一望,霎是氣派。
“還沒到城門口嗎?”騎在馬上的錢五郎微愣,他還以為方才那麼繁華就已經是在汴京城內了。
“想來汴京是大城,城外人也多。”林稹笑道。
錢五郎羞澀笑笑:“大妹妹說的是。”
兩人閒話幾句。
錢五郎又目不轉睛的盯著街景去了。
林稹比他還專心。
正店光樓就有三層高,彩樓歡門上挑出來的酒簾隨風招展。茶酒博士跑前跑後,閒漢們被客人使喚著,一波一波的往外跑,去買城東的二色腰子、城西的百味羹,隔壁張婆婆家的湯骨頭……
路過了正店,邊上是一溜的生熟肉鋪、珠子鋪、小兒藥店、金銀鋪、素分茶鋪、靴店……看得林稹眼花繚亂。
就連街道兩側都是占街的涼棚、大傘,找塊布頭隨意攤在地上的攤販。
“神課——看命——決疑——”
“哎呦,當心點!剛杈上的酒碗!”
“甜滋滋的杏片酸津津的越梅金絲黨梅糖荔枝”
外頭一個青布衫子的過賣左手杈著三隻碗,邊跑邊喊:“讓一讓!讓一讓!十千腳店送酒三碗——”說著,跑沒影了。
林稹這才意識到這人是某家腳店給客人外送酒的。
一手端三隻碗還能跑,好功夫!
那過賣一跑過去,林稹才瞧見對麵一家瓠羹店門口正在送炒肺吸引客人。旁邊就是一家修車鋪。大開的門麵,裡頭兩個匠人打著赤膊,手拿框鋸鋸木頭。
“瞧一瞧看一看——刺啦——送炒肺嘍——刺啦——”
兩重奏,聽得林稹直樂。
騾車緩緩往前,迎麵過來一輛打青羅傘、棕櫚毛蓋、兩頭健牛拉的大車。
林稹不由得咋舌,那車輪竟比人都高。
車兩側豪奴呼呼喝喝。
“讓開!都讓開點!”
阿大趕忙驅趕騾車避讓。
“兀那小子,還不快收了你的花!都擋道了!”
那小經紀臨街鋪了一地的馬頭竹籃,這會兒慌慌張張左手挎兩個,右手拎三個,可算是收拾好了。
待豪車走遠,小經紀狠狠呸了一聲,又趕忙鋪排開來,繼續叫賣:“賣花嘍——五月石榴紅似火——梔子花開滿園香——蜀葵插頭比花俏——”
林稹灌了滿耳朵的叫賣,轉過頭,又瞧見二十幾頭驢拉的太平車,把整個街道堵得嚴嚴實實。
她看得目不轉睛,就連錢氏都忍不住跟著嬌姐兒一起張望起來。
眾人就這麼一路磨蹭,走走停停。
終於到了位於左軍第一廂,信陵坊內的林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