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得正香,外頭鄧媽媽進來回稟:“老祖宗,大郎君來了。”
說話間,門簾一開,便瞧見有個年約三十幾許,著葛布的郎君匆匆行來。
“爹。”林稹和嬌姐兒齊齊起身喚道。
“夫君——”錢氏快步上前,眼眶都紅了。
“哎、哎。”林淮大步上前。他三十好幾的人了,握著妻子糙糲的手,再看看兩個女兒一身麻布襦裙,神情憔悴,也不由得紅了眼睛。
“可有吃過飯?餓不餓?”他聲音都在抖。
錢氏見了他,哪裡還顧得上餓不餓,隻兩眼淚汪汪的看著林淮。
還是林稹答道:“用了些糕點。”
錢氏待她一般,林父待她卻不錯。這會兒見了父親,林稹眼眶也有些澀意。
“我還沒吃呢!娘不讓我吃!”嬌姐兒告狀。
四周仿佛傳來媽媽女使們低低的笑聲。
錢氏臉皮火辣辣的,回身瞪了女兒一眼,惹得嬌姐兒越發噘嘴。
“好了好了。”餘氏打圓場,笑道:“這會兒都中午了。你娘不叫你吃糕點,是怕你飽了肚皮,一會兒吃不下正經飯。”
林稹也不願意讓周圍仆婢們繼續看笑話,便岔開了話題,“說來爹爹可曾用過飯?”
“不曾。”林父搖了搖頭,這才反應過來大白天的,趕忙鬆開錢氏的手,稍緩了緩心情,各自落座。
甫一落座,他就想問錢氏可是家裡出事了才匆忙上京。隻是念著周圍仆婢們都在,到底沒問出口,隻閒談些鄉下風物,和錢氏一起逗餘氏開心。
隻是林淮聊著聊著就走個神,眼神飄忽,眉頭微皺,分明是憂思難當。
林稹瞧著,也不免思忖起來。
可是學業出了什麼問題?又或是她們的到來給父親帶來了什麼麻煩?住房緊張還是銀錢短缺?
林稹腦袋裡千頭萬緒,正思忖著,忽聽得外麵又有女使稟報,隻說“夫人來了。”
說著,門簾一開,迎麵進來個婦人。
淡紅羅抹胸,黛青草木染百迭裙,外罩一件龜背紋直袖衫。芭蕉髻上斜插一把金梳,兩側是嵌紅寶石金博鬢,畫了個檀暈妝。雙手各套一隻花草紋鉗鐲,食指上三個細細金連戒。
錢氏見了,竟不由得低下頭去。
隻一瞬,又高高的昂起頭,笑問道:“這位是?”
“嫂嫂好。”殷氏當即走過去,叉手一禮。
錢氏端坐在椅子上,受了這禮,這才起身還禮:“弟妹客氣了。”
殷氏微愣,一笑,和餘氏、林淮打過招呼,又親親熱熱的湊上來。
“這二位就是侄女,珍娘和嬌姐兒罷。”說著,當場褪下手上兩個花草紋金鉗鐲,一人一個給林稹和嬌姐兒戴上。
林稹咂舌,真有錢啊,這金鐲雕工精美,縱使是空心的,也足夠值錢了。
“多謝叔母。”林稹客氣道。
嬌姐兒眼都花了,晃晃手腕上的鐲子,高高興興道:“謝謝嬸娘!”
兩個年輕漂亮的小娘子,叫人見了就高興。
殷氏不由得笑起來,又轉過身,去對麵圈椅上坐下,笑道:“娘,我已遣人去收拾院子了……嫂嫂此來,可得好生歇息。”
殷氏是弟妹,她一來,林淮不好多坐,隻說道:“娘,秋閨將至,兒得趕去溫書了。”
餘氏便點點頭:“去罷。”
說著,又補了一句,“你吃穿住行都在小書房裡,往日倒還行,隻是如今你妻兒都來了,可不好叫她們跟著你遭罪。一會兒自有小廝媽媽來搬行李,可不要再推拒了。”
林淮鬆了口氣,低眉順眼道:“都聽娘安排。”說著,眉眼便舒展開來,憂色儘去。
原來真是住房緊張。
林稹大略一猜,想來是錢氏不來的時候還好,父親一個人住小書房即可。
如今一口氣來了三個女眷,父親生怕她們沒地方住,這才頗為憂慮。
這會兒祖母給了承諾,林稹下意識去看對麵殷氏的臉色,果不其然,殷氏撇了撇嘴,神色間稍有些不自然。
林淮一走,殷氏已經調整好了臉色,順勢接著住房這個話題道:“娘說得是,一家子骨肉兄弟,哪好委屈了大哥和嫂嫂?”
“正好,因著琨哥兒年歲大了要說親,我原想著把思退院收拾了,劃給琨哥兒。”
“隻是嫂嫂既來了,便委屈嫂嫂和大哥住進去……嫂嫂且安心,那地方雖不大,卻格外清靜,正宜大哥溫書。”
“至於璋哥兒,照舊和他兩個哥哥住外院,也好一道讀書。”
錢氏一聽見璋哥兒和二房的兩個哥兒擠了快幾個月了,眉眼間便有些不快。
奈何上首的祖母點了頭,殷氏便佯裝沒看見錢氏的不滿,隻是趁熱打鐵道:“旁的倒都好說,隻有一樁。珍娘和嬌姐兒……”
殷氏沉吟片刻,語帶為難,“娘你也是知道的,家裡人口漸多,院子本就有些不夠用……琇姐兒母女是客,不好叫她們動彈。這樣吧,我把偎雪塢理一理,騰兩個房間給侄女,可好?
錢氏一聽,兩條眉毛不由得擰了起來。
在家擠也就罷了,怎麼到了汴京,不僅璋哥兒得跟彆人擠一個院子,嬌姐兒還得跟珍娘擠一塊兒?
她正要開口,上首的祖母聞言暗歎一聲。
偎雪塢也就三四間房,本是閏姐兒住著的,這會兒騰出來,隻怕閏姐兒得搬去跟馥娘、窈娘一塊兒住了。
餘氏心裡有數,隻是她什麼也沒說。家裡人口漸多,房子又緊張,能怎麼辦呢?
“你想得周到。”餘氏點頭道。
婆母都答應了,做兒媳的錢氏也不好再說什麼,隻神色冷淡的坐著。
殷氏見了,便打圓場,笑道:“偎雪塢小巧乾淨,等閒沒外人打擾。裡頭還有一株杏花樹。杏花飄落之時,猶如大雪紛飛,霎是漂亮。這才得了個諢名偎雪塢。”
錢氏臉色稍好看了些,客氣道:“勞煩弟妹操心了。”
兩人說了幾句,殷氏又道:“隻是先得勞煩嫂嫂和兩個侄女在娘這裡用個飯。”
“待我收拾了偎雪塢,傍晚那會兒再來請二位嬌客喬遷新居。”
這麼一說,大夥兒就都笑起來。
王媽媽湊趣兒道:“既是喬遷新居,可有老奴一杯喬遷酒喝?”
“有有有。”殷氏點著王媽媽笑,“晚上我吩咐廚下,整治些酒菜來。”
“咱們自家人,也不拘什麼男女大防的,隨意坐個兩桌,也見見麵,敘敘親。”
“也好。”祖母點點頭,“采娘,你再叫廚下備些飯食來,巧娘她們一路風塵仆仆,隻怕餓壞了。”
殷采娘趕忙應了一聲。
待用過飯,林稹等人又陪著祖母說了會兒閒話。
到了半下午,殷氏便收拾好了院子,遣王媽媽帶林稹和嬌姐兒去往偎雪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