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林稹梳洗完畢後,王媽媽又匆忙趕去嬌姐兒那裡,服侍著她穿衣、挽發。
此時已至傍晚時分,漫天紅霞鋪陳,將湛藍的天幕浸出紅金色。
林稹踩方磚,披晚霞,被王媽媽引著,到了偏廳。
裡頭早早的架起了兩張錦桌,也沒拿屏風隔開,三五個女使、媽媽被殷氏支使得團團轉。
“這張燭台拿下去,去庫裡拿個金絲鐵線青釉瓶來。”
“怎麼拿了這套白瓷台,要哥窯那套黑釉的。”
“可遣人去告訴過郎君……珍娘和嬌姐兒來了?”
殷氏正忙得團團轉,瞧見王媽媽引著林稹幾個進來,便親親熱熱地迎上來,“都坐都坐,自己家,不拘什麼禮數。”
話雖如此,林稹還是叉手一禮,喚道:“多謝叔母。”
嬌姐兒也跟著她學。
殷氏眉開眼笑的,將她們拉到下首坐下:“你們先吃些茶水,等一等。”
正說著話呢,林稹就瞧見外頭來了個銀盤臉的小娘子,麵如滿月,身著素提花羅上襦,配碧綠球路紋下裙,搭一條素紗披帛。雙髻上插兩柄小玉梳。
“娘。”這小娘子一進來,溫溫柔柔地喚殷氏。
瞧見自家女兒,殷氏笑得眉眼都舒展開來,隻管招呼道:“都來認認,這是你兩個妹妹……這是你們姐姐馥娘。”
林稹趕忙站起來見禮,這才知道,眼前這個圓盤臉的小娘子便是二房長女,馥娘。
馥娘見了兩個妹妹,趕忙拉著兩個林稹和嬌姐兒的手,吩咐身後女使:“綠鶯,快把荷包拿來。”
青綠比甲的女使連忙取來兩個纏枝紋花羅荷包。
馥娘溫和道:“自家繡的,不值什麼錢,還望二位妹妹不要嫌棄。”
林稹接過荷包,回贈了一方錦帕。是用早些年家境尚可時添置的細絹衣裳改的:“多謝姐姐。”
嬌姐兒也連忙掏出錢氏給她備下的荷包。
三人又坐下,細細的說起話來。
說了沒幾句,外頭有女使回稟,隻說:“二娘子和三娘子來了。”
殷氏一聽,不由得皺眉。大房一回來,這稱呼也得改。
罷了,一會兒敘了齒再說。
林稹微微探頭張望,又瞧見外頭浩浩蕩蕩一群人進來。
領頭的也是個圓盤臉的小娘子,瞧著才十四五歲的樣子。穿鵝黃牡丹紋上襦,配一條印金百蝶穿花大紅羅裙。行步之間,額間金簾梳明明赫赫,雙髻插戴的橋梁簪金澄澄的。
她把頭高高昂起,進來掃視一圈,見了殷氏便道:“娘,這都什麼時辰了,還辦晚宴,也不嫌累。”
殷氏迎上去,嗔道;“累什麼,你彆給我添亂才是。”
剛一說完,廚下又來稟報,隻說炙羊肉出了些問題。
殷氏蹙眉,複又笑著叮囑馥娘幾句,叫她招待好眾姊妹,這才急急出門去。
馥娘見狀,趕忙起身,拉著那小娘子的手,緩緩的、一步、一步走到桌前,給林稹介紹。
“這是窈娘,我三妹妹……窈娘,這是大房的兩個姐妹,珍娘和嬌姐兒。”
林稹恍恍惚惚,眼看著這位窈娘又往前走了一步,這才確認
——窈娘竟然是個跛子。
那窈娘就站在林稹麵前,俯瞰林稹,似笑非笑:“可是湖州鄉下來的兩位姐妹?”
林稹一愣。
兩人一個站,一個坐,四目相對——
林稹展顏一笑,仰頭,盯著窈娘,慢條斯理道:“是,和祖母一同,在鄉下住了十幾年,剛剛上京。”
窈娘微怔,冷哼一聲。嘴皮子倒是利索,還知道搬出祖母來。
她正要還嘴,卻被馥娘嗔了一眼,這才不情不願的叉手一禮:“二位姐妹好。”
見她斜眼看人,還說她們是鄉下來的,嬌姐兒頓時不滿起來,隻管把頭撇過去,也學她的樣子,不情不願的喊了聲“窈姐姐好。”
窈娘的眉毛霎時吊得高高的,冷笑一聲就要開口——
馥娘趕忙一扯她袖子,這才熄火。
兩人正打眉眼官司,門口忽而傳出一句“大姐姐。”
馥娘霎時懊惱起來,怎麼把閏姐兒給忘了。
她連連上前幾步,拉過出聲的小娘子,介紹道:“這是我二妹妹,閏姐兒。”
林稹循聲望去,這才看見方才進來的一堆人裡,不隻是窈娘和女使們,竟還有一個閏姐兒。
這位閏姐兒站在門口,梳一個小盤髻,紮了根紅發帶,素白羅襦配花草紋百迭裙。
瞧著和林稹一樣素淨。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眼眶紅紅的,似是哭過。
馥娘見了,心裡不免歎息,又招呼她:“閏姐兒,這是大房的兩個妹妹,珍娘和嬌姐兒。”
林稹起身,對著閏姐兒笑笑,以示友善。
那閏姐兒見了,便也走過來,又抿起嘴,柔柔一笑:“二位姐妹好。”說著,又叫女使取了兩張素帕子做贈禮。
林稹照舊還是老一套回禮。
眾人落座後,各自敘齒。這才知道,府裡眾小娘子的排行,當是馥娘、林稹、閏姐兒、窈娘、嬌姐兒。
既敘過齒,眾人便改了稱呼。
自此以後,林稹便是林家二娘子了。
幾人正說著話呢,殷氏也回來了,外頭又陸陸續續來人。
是錢氏和林父到了,還帶上了十歲的璋哥兒。
林家二房的叔父也到了,捎上兩個兒子,十七歲的林琨和八歲的林瑋。
沒過多久,祖母也到了。
眾人一一見過禮,林稹得了一兜子禮物。兄長林琨贈的一方筆洗,叔父贈的一塊煨冰紋小石,隻說叫她刻一枚小印玩玩。
林稹接了禮,這才不動聲色地去打量二房叔父。
年約四十,蓄美髯,生得清瘦,頭戴逍遙巾,外頭一件茶褐鶴氅,瞧著倒也閒適。奈何板著臉,送禮的時候也沒個笑模樣。
和祖父極像,看著就是個嚴肅性子。
林稹一麵想,一麵在女使捧來的銅盆裡淨手。
眾人便依著男女,分桌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