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之夜,整條禦街火樹銀花,人流如潮,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燈籠掛滿整條街市,遠遠望去宛如一道明亮的燈河。
走出去兩步,琳琅滿目的攤位瞬間吸引了雲朵的眼球。
那些在大人眼中隻有小孩才會感興趣的兔兒燈、糖畫和泥人,對她來說都充滿了新奇趣味。
小時候寄居舅舅家,她從來沒有一盞屬於自己的兔兒燈,一句“想要”隻會受到白眼和謾罵,哪怕隻是眼巴巴地看著,露出羨慕的表情,舅母的唾罵聲都會立刻傳到耳邊。
她不敢要,不敢想,甚至一度以為想要就是錯的,這種恐懼和怯懦縈繞著她的整個童年。
她其實有些可憐九皇子,想來也是一種感同身受吧,因為舅母告訴她,她也是阿娘與人通奸生下的孩子,一個本就不該來到世上的孩子,又有什麼資格提要求呢?
舅母說,家裡光養她已經花光了所有的銀兩,她要懂事,要孝順,可後來她才知道,銀兩都是給表兄賭輸了,舅母說的孝順懂事,是要她給那老員外做小妾,掙一筆豐厚的彩禮,替表哥還清債務,讓他迎娶鎮上的漂亮姑娘。
她不願意,她想逃,逃去一個無人認識她的地方,哪怕在街邊做乞丐,也有小孩子肯把吃剩的糖葫蘆扔給她。
入了宮,境遇再不好,也沒有人會指著鼻子罵她野種,她還可以一點點地攢些金銀,給將來的好日子添磚加瓦。
太子見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街邊做糖畫的攤販,開口道:“想要就買,下回再想出宮可就不知是何時了。”
雲朵緩緩回過神來,“那我可就買啦?”
太子盯著她微微泛紅的眼,低聲道:“嗯。”
雲朵摸了摸荷包,靦腆一笑:“奴婢隻帶了一錠二兩的金子,尋常攤販大概找不開,殿下您看?”
她這點小心思一覽無餘,太子無奈道:“孤還不至於連個糖畫都吝嗇。”
雲朵立刻笑得眉眼彎彎:“謝謝殿下!殿下想吃嗎?”
太子道:“孤不吃。”
雲朵見秦戈上前似要稟報要事的樣子,便自己去排隊了。
秦戈朝太子拱手,附耳低聲道:“屬下找到知情的工匠問過,千都門燈塔偷工減料,少了關鍵結構支撐,今夜樓頂風大,最多不超過一個時辰,塔身必然坍塌。”
太子麵色頓時冷了下來:“人手可有安排妥當?”
秦戈頷首道:“屬下已經安排好了,再過半個時辰,就讓水鏡台開始唱戲,把燈塔下的百姓全部吸引過去,巡防營的官兵也已在暗中分布到位,竭力保證百姓安全,避免人員傷亡。”
太子沉聲道:“你親自去盯著。”
秦戈立即領命下去了。
雲朵做完糖畫,回來看到太子麵色冷凝,忍不住上前問道:“殿下,發生什麼事了?”
太子轉過頭來,“與你無關,你……”
話音未落,太子目光停在她手裡那根糖畫的圖案,不是常見的花鳥蟲魚,也不是曆史人物,倒有些像……
曹元祿瞧瞧那糖畫,又瞧瞧自家殿下,那鼻子,那嘴唇,多像呐!
“姑娘這糖畫,畫的可是殿下?”
雲朵轉了轉手裡的糖畫,眨眨眼道:“不知道啊,我讓攤主畫個俊俏男人給我吃,他隨手一澆,糖人就成型了,您覺得像殿下嗎?”
說完還當著太子的麵,在那糖人頭上“嘎吱”咬了一口。
太子頓覺顱內隱隱作痛。
曹元祿都不知道說什麼好,這姑娘簡直是膽大包天第一人!
幾人沿著街市一路閒逛,雲朵左手提著兔兒燈,右手吃完糖畫,又吃糖葫蘆,還想買些瓜果蜜餞吃。
每次想買什麼,都先去瞧太子的臉色,他不說話,她便放心大膽地買,沒過多久,曹元祿和德順手裡都拎得滿滿當當。
她也覺得挺不好意思的,動用自己的小金庫,給師徒倆各買了一盒點心以示感謝。
曹元祿朝她擠眼睛,雲朵也知道,曹公公這是想讓她給太子殿下也買件禮物。
可是能買什麼呢?太子殿下什麼都不缺,人又挑剔,外頭的糖果點心看不上,她荷包裡這三瓜倆棗能給堂堂太子爺買件什麼,還不會被嫌棄?
太子不動聲色地從她身上移開目光,目光落在遠處的千都門燈塔。
工部年年修建,年年偷工減料,今年甚至還用往年剩下的劣質石磚和木材蒙混過關,工部官員手裡貪大頭,再一層層地剝削,最後隻能將燈塔的用料和工匠的薪水克扣到底。
高達百尺的巨型燈塔,處處透著危機,然而塔下行人如織,人人都還沉浸在年節的喜慶之中,渾然不知將要麵臨怎樣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