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青其實能理解雲朵的顧慮。
「就像我們做暗衛的,哪怕俸祿再高,也沒有誰想一輩子過著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都想等賺夠銀子,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家,下半輩子過上安穩日子。」
「朝堂、後宮無不是波譎雲詭,沒了性命,再多的富貴榮寵都是一場空。」
「彆說姑娘如今還隻是個侍寢宮女,就算做上太子側妃的位置,沒有娘家倚仗,隻靠殿下的寵愛,又能走多遠呢?」
太子聽到這些心聲,眼底鬱鬱沉沉,沉吟片刻,抬手道:“你先退下。”
懷青應是,起身退了下去。
太子沉默地坐了許久,最後歎了口氣,起身走到廊下,瞥眼秦戈:“她人呢?”
秦戈感受到自家主子身上的低氣壓,小心翼翼地回道:“姑娘出了鬆園。”
見太子臉色陡變,他趕忙補了句:“屬下已經派人跟著了,絕不會讓姑娘出事。”
太子:“在哪,孤親自過去。”
……
雲朵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嘴裡咬著從攤販手裡買來的最後一根糖葫蘆,糖霜分明很厚,可她卻吃出了滿嘴苦澀。
回想方才那一幕,她還是忍不住心驚後怕。
怎麼能那麼有種呢?竟敢給當朝太子甩臉子。
可她也不想就這麼回去乖乖認錯,不想看到他那張冷冰冰的臉。
她不明白,為何太子殿下總是這般忽遠忽近,喜怒難辨。
時而待她極好,讓她以為,她在他心裡終究與旁人有所不同。
時而又是那般冷漠疏離,一旦她說錯話、做錯事,有時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哪裡錯了,他又變回了那個不近人情的殿下。
她不安,彷徨,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更不敢奢求他對自己存有多餘的情愫。
她一個小小的侍寢宮女,又憑什麼奢求。
頭頂冷月高懸,初春的夜風吹在身上,依舊是徹骨的寒涼。
從來平州府拿到那三千兩銀票時的歡喜,到此刻,仿佛被一桶冰水兜頭澆下,從頭涼到腳,她心裡酸酸漲漲,宛如浸泡在鹽水裡,好想大哭一場。
夜已經很深了,街邊隻剩寥寥幾家鋪子還亮著燈,她心中微動,摸到袖中還有些碎銀,跑到一家酒肆買了壺酒,拿在手上邊走邊喝。
剛開始近距離嗅到酒氣,她還有些畏畏縮縮,怕自己喝醉了意識不清醒,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可轉念一想,她連堂堂太子都敢摁倒強吻,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心一橫,仰頭灌下一大口,熱辣的酒液滾過喉嚨,滿心滿肺都像燒了起來。
她臉紅眼熱,腳底發飄,搖搖晃晃地走在街道上。
懷竹怕她摔,忙跟上來將人扶穩了。
“姑娘早些回去吧,太晚了在外頭不安全,殿下也會擔心的。”
雲朵臉頰酡紅,眼眶也是紅紅的,“他才不會擔心我,他就隻會凶我……”
懷竹歎道:“不會的。”
雲朵情緒低落,嗓音也在輕輕地顫抖:“懷竹姐姐,他平時也這樣凶你們嗎?他也對你們忽冷忽熱的嗎?”
懷竹向來謹言慎行,從不敢議論主子的不是,真要說起來,太子殿下對她們隻有冷和凶,確切來說,是嚴格要求,令行禁止,不容背叛。
至於“熱”,懷竹從來沒有體會過。
暗衛隻需訓練有素,辦事牢靠,用能力換取豐厚的俸祿,不會對主子產生任何情感上的要求。
懷竹不知兩人因何吵起來,隻能默默跟在她身邊隨行保護,沒想到這一轉眼,竟然到了方才三百兩買下的宅子前。
朱漆大門,黛瓦青牆,雲朵揉揉眼睛,還記得門口這兩座石獅子,輕聲哽咽道:“這裡是我家了。”
她從繡花包裡摸出一大串鑰匙,卻因醉得頭昏眼花,怎麼也搗不進眼兒,還是懷竹幫忙找到宅門鑰匙,才把大門打開。
雲朵繞過影壁,穿過垂花門,入目便是花木蔥蘢的庭院,倒座房、起居廳、臥房、廂房都格外的寬敞,這還隻是一進和二進,後麵幾進她不曾細看,隻看到大片的花園和池塘,處處都是風景。
買的時候太衝動,隻想著把那最後三百兩花出去,卻沒想過這麼大的宅子,自己該怎麼住。
可這並不影響,三百兩真的買得很值。
可是殿下似乎不喜歡這個宅院,她要退了嗎?還是轉賣出去,或者,把這院子還給他?
雲朵找到回廊下一處無風的地方,抱膝坐下,慢慢地把壺中剩餘的酒喝完。
偌大的宅院,將她輕薄如月的身形襯得渺小而清寂。
其實哪裡是她的家呢?
她隻不過是短暫擁有了一下,所有的一切都是太子殿下給的,隻要他不喜歡,隨時都可以收回。
也許今日就是給她的一次警醒,讓她認清自己的身份,永遠不要妄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他不就是貪我的身子嗎?這回在平州府,我就全部喂給他,直到他徹底吃夠了、膩了,覺得我不過如此,我再拿著賞賜,全身而退!」
「往後天高海闊,再也不用看人臉色,也不用再絞儘腦汁地去猜,他對我到底有意還是無意,更不用回宮麵對未來的太子妃……」
思及此,雲朵感覺前途都有了方向。
起身準備回去時,卻陡然見一高大陰鬱的身影立在身後,不知在此駐足了多久。
她用力地眨了眨迷蒙的眼睛,終於看清男人冷峻的麵龐,“殿……殿下?”
太子一雙鳳眸沉沉地盯著她,後槽牙幾乎咬碎。
被打橫抱起來的時候,雲朵整個人還是懵的,夜風將微醺的酒意吹散了些,她才後知後覺地開了口:“殿下怎麼找來這裡了?”
太子一把將人塞進馬車,眸光沉熾地盯著她,良久才啟唇,“你要的兩句答案。”
“有意。”
“吃不吃得膩,先吃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