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將人抱起來,替她擦拭乾淨眼尾的淚珠,“夢到你母親了?”
雲朵被他攬在懷中,輕輕點頭,待緩緩平複了心緒,才喃喃開口:“殿下,你已經查到他了,是麼?
太子知道她說的是誰,“嗯。”
雲朵遲疑許久,“能不能同我說說,他是個怎樣的人?”
太子道:“他是先帝麾下武將,當年因狼山敗仗,被當今陛下貶謫出京,在南方一衛所任職千戶,後來至開陽剿匪,與你母親相識東山。”
雲朵眼底沉澱著多年的恨意,唇邊扯出一抹淡淡的譏諷:“原來是軍爺。”
盛豫雖有苦衷,可終究是辜負了戚氏,讓她十月懷胎生女,早早離世,受儘世人指摘,太子不會替他說話,但也不希望,她對隱隱有所期待的家人太過失望。
太子沉吟片刻,繼續道:“當年新帝登基,為了鞏固帝位,消除威脅,對先帝舊臣趕儘殺絕,當年的彭城衛指揮使派遣你父親前往山東剿匪,期間流匪猖獗,朝廷刺殺不斷,你父親腹背受敵,身受重傷,被你母親所救,後來東山封鎖,二人走散,你父親自身難保,不願牽連你母親,沒有當時就去尋人,可他不知那一晚,你母親已經有了你。”
雲朵微微怔住,原本聽到“千戶”二字,腦海中便浮現出一個拋妻棄女的軍官形象,卻沒想到背後竟是這樣的艱險。
“那……那他,現在還活著?”
殿下說過,隻要她願意,會安排他們相認,那就是還活著了。
太子道:“活著。”
雲朵緩緩垂下眼眸。
既然活著,至少也是三十餘歲的年紀,又是武將,千戶再怎麼也是五品官吧,隻怕早已妻妾成群、兒女雙全了,她又算什麼呢,私生女嗎?
太子聽到她心裡的猜測,如實道:“他至今未娶,除了你,無一子女。”
雲朵再度愕然:“至今未娶?”
太子頷首:“你祖父母也早已亡故,他如今孑然一身,你也不必擔心認親後會遇到刻薄的主母,勾心鬥角的兄弟姐妹。”
“當然,”他微微一頓,目光落在她臉上,“你也無需回去與他一同居住,留在孤身邊,東宮就是你的家。”
她那個父親,即便是先帝近臣,是他親自舉薦,卻沒有儘到一日做父親的責任,就算他願意認女兒,太子也不會輕易把她放回家。
雲朵聽到這個“家”字,眼底閃過一絲茫然,又覺得很遙遠。
是旁人出生便擁有,而她卻一生追逐,求之不得的東西。
可他說,要給她一個家?
難不成,要給她抬一個很高的位份,封她做良娣?
起碼是良娣,才敢說東宮是自己家吧。
太子暗歎一聲,“你都敢打孤,卻不敢大膽想想自己的位份?”
雲朵順手打開他的衣襟,看到那胸口的紅痕,又忍不住縮縮肩膀,小聲囁嚅:“不敢,我還是彆想了。”
太子:“……”
他歎口氣,回到方才的話題:“所以,你想不想認他?”
雲朵緩緩攥緊手指,問道:“他是何身份,會影響我與殿下在一起嗎?”
“不會。”太子道,“孤說過,不管你是何人之女,孤看重的隻是你這個人,無關其他,孤如何決定,無人敢於置喙。”
雲朵默默往他懷中靠了靠,心口如有溫流湧動,說不出的柔軟。
可一想起幼時寄人籬下,受儘冷眼的日子,心裡又湧起無數的怨恨和委屈,種種複雜的情緒胡亂交織。
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她從最心底,從來沒有一日停止過對家人的渴望。
好在他不是個始亂終棄的敗類,也並非家中三妻四妾,隻把阿娘當成過路的便宜消遣,隻因身邊危機四伏,才迫不得已與阿娘分離,真正的罪魁禍首,是那些流匪和刺客……
雲朵想了許久,終於道:“殿下,我能不能見見他,先不要相認,就讓我遠遠地看一眼,可好?”
她想看看他是怎樣的人,為何能讓阿娘寧可受儘指責,也要執拗地選擇生下她,倘若他一點都不值得,她也絕不會認這個父親。
太子揉了揉她的鬢發,“好。”
翌日,崇明殿議事過後,太子特意留下盛豫。
手邊是趙越這段時日搜集整理的線索,包括盛豫當年在開陽縣剿匪始末,以及戚氏懷孕到生產的時間。
太子將這些卷宗交給他,“盛將軍可還記得,禎寧四年六月,將軍奉命前往山東境內剿匪,在開陽東山遇刺,身受重傷,被一上山采藥的女子所救……”
盛豫神色陡變,原本心平氣和的麵容仿佛撕開一道裂縫。
沒想到時隔十八年,還能聽到她的消息。
“殿下,這……”
太子凝視著他的表情,還算平靜道:“她為你生了一個女兒。”
盛豫還未從他方才的話中緩過心緒,聞言更是瞳孔驟縮,整個人如遭雷擊,接過卷宗的手掌不受控製地顫抖。
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地記載著過往的時間線,他不敢錯眼,一字一句沉默地看過去,與那女子一日一夜的相處,也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緩慢浮現。
當日他被刺客毒傷眼睛,摸索到一處山洞避難,卻沒想到遇上了一名避雨休息的醫女。
那醫女見他身上多處受傷,立刻從背簍中取出紗布和草藥,上來給他處理傷口。
有幾處傷在胸腹,他看不到,沒辦法自己處理,隻能褪下上衣,任由她將清洗擦拭。
她手法溫柔卻也嫻熟,大概是怕他疼,或是昏迷過去,也會同他說說話。
他沒有見過她的相貌,卻清晰地記得她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