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戈奉命去查馮遇的夫人,已有了線索。
原來這馮夫人當年並非聽聞丈夫的死訊,以致悲痛欲絕而亡,而是被馮遇藏在盧府地下暗道連通的一座佛寺的後山,派遣四名武婢看管,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
便是明成帝這幾日四處搜人,也被秦戈搶了先。
馮夫人被帶到太子麵前,對丈夫的所言所行供認不諱。
當年的確是馮遇通敵賣國,太子手中已有那名北魏將領做人證,隻是對他的動機尚且存疑。
馮夫人垂淚道:“當年我重病難治,他帶我四處求醫,可惜仍是無力回天。後來我們在醫館遇上了瑞王殿下,也就是如今的皇上,他私下給我們介紹了一名巫醫,用了些旁門左道的法子,果真替我治好了舊疾。後來我才知道,馮遇開始暗中替瑞王奔走效命,甚至不惜反叛先帝,通敵賣國,暗中挑唆藩王謀反,讓他們自相殘殺,隻為扶持瑞王登位……”
太子麵色冰冷沉肅,“那名巫醫就是給孤下蠱之人?”
馮夫人沒想到太子已經查出蠱毒之事,便也和盤托出了:“是,當年殿下尚在繈褓之中,我便聽到他們商議,說要以蠱毒將殿下折磨致死,以免江山社稷還要交還到您手中……”
隻是她也沒想到,丈夫這些年依舊東奔西走,機關算儘,可太子依舊安安穩穩地活著,小小年紀在絕境中拚得一分生機,如今更是查明一切,亟待報仇雪恨,奪回原本屬於他的至尊之位。
太子雙拳緊握,閉了閉眼睛,沉聲問道:“那巫醫現在何處?”
馮夫人如實道:“二十年前,我大病痊愈,便再也沒見過那人了。那人當年便是古稀老婦,便是沒有被他們滅口,恐也不在人世了。”
所以馮遇說得不錯,這蠱毒世上無人可解,為今之計隻有一法,便是引出蠱蟲,徹底滅殺。
太子唇邊一抹哂笑,語氣卻是冰冷至極:“所以說,他為了報效所謂的救命恩人,不惜讓五萬大軍陷入重圍,致使全軍覆沒,北疆失守,先帝重傷薨逝,這些年更是為非作歹,暗中將當年的忠臣良將趕儘殺絕,自己也如喪家之犬,改頭換麵……昭勇將軍當真是情深義重啊。”
馮夫人自知罪孽深重,俯首泣淚:“他也曾夜夜噩夢,悔不當初,可一步錯,步步錯,怕被人查出真相,發現他的真實身份,隻能不斷地殺人,我再勸也是無用,他說回不了頭了,回頭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太子冷冷地盯著她,“你可還有何事瞞著孤?”
馮夫人趕忙搖頭:“罪婦能說的都已經說了,不敢隱瞞殿下……”
說完這句,她心中忽又想起一事來。
當年她親耳聽到丈夫與瑞王的談話,原本惠恭皇後本能順利生子,是瑞王妃故意派人前往坤寧宮通報先帝吐血昏迷的消息,這才讓惠恭皇後動了胎氣,以至早產。
其實當日先帝並未病危,不過是誆騙皇後的伎倆,皇後早產,對外卻聲稱勞累所致……
太子沉默地聽著她的心聲,麵色陰冷至極,顱內仿佛無數毒蟲咬碎經脈血肉,血絲如同細密的蛛網霎時填滿眼眸,滔天的仇恨與劇烈的疼痛幾乎快要吞噬他的理智。
曹元祿發覺太子麵色不對,猜測他是頭疾發作了。
眼下雲朵不在宮中,蠱毒隻怕很難壓製,殿下又在準備解蠱的檔口,曹元祿思忖片刻,還是立即去請何百齡前來商議。
何百齡這幾日就在東宮住下,隨時配合太子解蠱。
太子坐在榻上,指尖抵著太陽穴,額頭青筋幾乎快要撐破皮膚的禁錮,每一次脈搏跳動都伴隨著嗜血的躁狂。
見何百齡過來,太子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把熏香點起來,所有人都退下。”
過度克製的嗓音顯得極度沙啞,宛如困獸的低吼。
他口中的熏香,就是當日在般若寺明成帝想要對付他的香毒。
何百齡經查驗過後,發現那香盆中投放了大量極易引發體內熱邪、加重狂躁不安的藏香,這種藏香與佛寺常用的香氣味相近,於尋常人無礙,對體內埋下蠱蟲的太子而言卻是致命的衝擊。
何百齡已經重新調配好藏香,隨時可以催動太子體內的蠱蟲。
可曹元祿仍是擔憂,生怕自家殿下出什麼意外,猶豫道:“要不還是請雲朵姑娘先回來,倘若解蠱不成,姑娘還能幫到殿下……”
太子心意已決,也自知此刻頭疾發作,正是解蠱的最佳時機,總是要徹底解決的,再往後拖延,或召她回宮,一切都將功虧一簣。
他沉聲吩咐:“都退下。”
何百齡隻好聽命,往爐中添加了適量的藏香,與曹元祿相視一眼,兩人齊齊退了出去。
秦戈安置好馮夫人,與羅章、趙越動人帶兵把守在承光殿外,太子解蠱期間,任何人不得打擾。
隨著藏香點燃,白霧絲絲縷縷地從鎏金鏤空中溢出,看似溫和無害,卻像打開了他身體的某處機關,從疼痛到劇痛,隻在片刻之間。
顱內仿佛無數鋼針同時刺穿經脈,他死死握著中的刀柄,手指泛白,手背青筋根根綻出。
以往頭疾發作,還可用刀刃劃破皮膚帶來的痛苦緩解釋放,可今日不行,他要徹底將蠱蟲逼出來,就隻能放任痛苦在體內瘋狂肆虐。
太子額頭冷汗淋漓,已經隱隱察覺顱內有了蠱蟲遊走的動靜,隻是位置不明,不能貿然下手,隻能等待。
嫋嫋煙霧彌漫整個寢殿上空,他從最開始的狂躁壓抑,到達崩潰瘋狂的邊緣,再到此刻,意識幾乎有些恍惚了。
他看到百病纏身的皇祖母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緊緊握住他的手,說你要強大起來,莫要讓江山社稷落入旁人之手,可他那時才三歲,被頭疾折磨得發瘋,舉目無親,痛苦絕望,光活著就已經很艱難了。
他想起父皇母後的畫像,也隻有祭祀的時候看過先帝後的畫像,他心中恨透,從不以父皇母後相稱,也不喜歡自己的名字,“祈年”二字,像極了諷刺。
很想問問他們,既然生下他,為何又要拋下他離去,讓他活在這世上的每一刻都承受著無儘的煎熬,從未享受過人世間的溫暖。
直至今日,所有真相浮出水麵,他才知所有的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後推動,他失去雙親,失去健康的體魄,從雲端墜落深淵,都是明成帝夫婦和馮遇的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