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之間成默選了條又肥又大的石斑魚拿了出來,這條魚還很新鮮,是船尾的拖網最近才撈上來的。一般來說石斑魚肉緊致而細,清蒸會更鮮美,但成默知道雅典娜吃多了西式料理,清蒸於她而言沒有什麼新鮮感,並且她對重口味的食物也很喜歡,因此決定做烤魚,好的食材做燒烤絕不會出錯。換成顏亦童的話就是沒有什麼事不是一頓燒烤啤酒不能解決的,如果不行,那就兩頓。
雅典娜舉著一把不大不小的尖刃魚刀已經在砧板旁等著了。成默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從那麼多刀中準確的找出魚刀的,也許是解剖的活乾多了,直覺足夠敏銳?
他走到島台旁,將那隻又肥又大的石斑魚擱在砧板上,說道“先去鱗片,可以用溫水泡一下,這樣會比較好去。”
“不用那麼麻煩。”雅典娜按住魚頭,也不知道她用的什麼刀法,鋒利的刀刃快速的刮過魚身,於是那些鱗片便如同粉塵被吹了起來一般,四散而開。
成默稍稍有些驚訝,這和他想象中雅典娜手忙腳亂的場景不太一樣,他滾動了一下喉嚨說道“去了鱗片接著從魚腹貼骨切開,脊部不要切斷,尾部相連。”見雅典娜已經飛快的去完了鱗片,開始動手剖魚,他忙道“小心一定不要切破苦膽。”
“我不隻是解剖過人,其他的動物也解剖過。”雅典娜從容不迫的與成默對話,動作也沒有停,手起刀落。她剖開魚腹的動作行雲流水,手又快又穩,從魚的尾門入刀,沿著魚腹的骨頭,一刀切到了魚嘴,直接把一條魚精準的分成兩半,一看就是玩刀的老手。
見雅典娜完全不需要他操心,成默便道“剖完了魚,還得徹底把魚腹部內清洗乾淨,切記不要弄破苦膽,最後開背,抽掉”說到這裡成默一時間有些犯難,他不知道“魚腥線”用英文該如何表達,便隻能說道“你知道的,在魚的脊背上有一排魚鱗叫側線鱗,在側線鱗的上麵有許多排列整齊的小孔,在那排孔的下麵會有一根線”
“我知道,那是魚側線,感知水體流動的器官。也可以感知外界的刺激,氣味的強弱。”
“得把它抽出來。”
“為什麼?”
“因為它會有那麼一點腥味,也許海魚的腥味會比淡水魚的小,但也還是會有一點。”
“那還得把魚喉部的咽骨取下來。”雅典娜說。
成默不太清楚為什麼要把魚喉部的咽骨的取下來,但大概能猜的到原因,不過為了促成良好的互動,便也問了句“為什麼”。
雅典娜開口解釋,成默一邊聆聽一邊準備其他的材料。可能是因為輪船廚房和實驗室的環境相似度很高,讓雅典娜找到了熟悉的感覺;可能是在成默的幫助下,雅典娜已經從剛才鬱結的情緒中走了出來,兩個人的互動如成默所想那般多了起來。
大概是雅典娜和魚接觸的比人還多,聊起“魚”來還算話多。成默也不奇怪,從雅典娜把水族館修築在樓頂的瘋狂行為就能看出這一點來,雅典娜對“海”和海洋生物,有著與眾不同的感情,畢竟雅典娜的父親蘇格拉底·奧納西斯可是被稱為“海王”的男人,這可不僅是因為他一生女人眾多,還因為他是不折不扣的船王。
成默自然知道奧納西斯家族的眾多傳聞,對雅典娜的童年經曆也相當好奇,對於成默來說這不隻是一個八卦,也不隻是更了解雅典娜的機會,還是一個珍貴的心理學樣本。可惜這種事情不能主動問,除非雅典娜自己主動說。
他十分清楚必須能夠進入雅典娜的內心,才能觸碰到她的往事。這個過程是付出自己真心的過程,還不一定有收獲,因此他有些猶豫應該不應該儘全力去嘗試打開雅典娜那堅硬的內心。
站在利益的角度來說,成默本不該有絲毫猶豫,可向來現實的他竟有些排斥這對他有利無害的選擇。至於具體的原因成默不敢細想,暫時將那些荒謬的理由拋諸腦後,全心的去做好這一道烤魚。
廚房裡的調料和食材還算齊備,像是青椒、洋蔥、薑蒜該有的全都有,可惜是能選擇的蔬菜少了點,也沒有豆腐和粉條很叫人遺憾。另外有點可惜的是廚房裡沒有豆瓣醬,不過萬幸的是成默在放罐頭的櫃子裡發現了一瓶老乾媽,也不知道是那個船員放在廚房裡,一直沒有開蓋。雖說老乾媽不能完全取代豆瓣醬,但也算不錯的替代品。
這突然的發現叫成默很有意外之喜,因為心臟病的緣故他並不太能吃辣,但作為一個湘南人,即便不能吃辣也比絕大多數其他地方的人能吃辣,況且湘南菜就連蔬菜也會放辣椒,成默也不可能完全不吃辣椒,所以實際上成默還是喜歡辣味的,不過無奈得了心臟病而已。
想起來他也有好幾年沒有正兒八經的吃一頓湘南菜,嘗嘗真正的辣味了,成默暫時忘記了眼下糟糕的處境。他拿著印著“老乾媽”頭像的紅色瓶子快步走到了雅典娜身旁,搖晃了一下,說道“你能不能吃辣?”
雅典娜正在水池裡清洗剖完的魚,瞥了一眼成默手中土味十足的玻璃罐,沒能看懂裡麵黑乎乎的裝的是什麼東西,卻也點頭說道“能。”
“這可不是你們歐羅巴沒有辣味的辣椒粉,這是我們華夏最火辣的女人出品的最火辣的辣醬”
“能有多辣?”雅典娜問。
成默擰開瓶蓋,又在櫥櫃那邊找了把全新的銀質勺子,用餐紙擦了擦,就從瓶子裡挑了一丁點辣醬出來。這時雅典娜還在洗魚,成默下意識的就直接把辣醬遞到了雅典娜嘴邊,準備喂給她。
雅典娜躲了一下,像是有些抗拒成默的投食,可她低頭看了眼,裹著紅亮辣油和辣椒末的黑色豆豉在勺子的反襯下有種妖異的誘惑。糾結了須臾,她還是稍稍前傾了一下身子,張開櫻桃色的唇,動作輕盈的將那一點點辣椒醬含進了口中。
水嘩嘩的在響,雅典娜的側臉恍若鬼斧神工的精美雕刻,成默目睹了一出美麗極了的廣告,廉價的老乾媽竟然被她吃出了曠世珍饈的感覺,尤其是在雅典娜眼睛一亮,舔了舔嘴唇的時候,成默仿佛看見了廚房裡有微風吹起了她的長發,這一幕絕對是大片特效。
成默心想要是在拍《食戟之靈》那該多好,雅典娜第一次品嘗人間辣妹老乾媽一定會爆衣
雅典娜轉頭對成默說道“再來點,多一點”
成默將雅典娜爆衣的畫麵驅逐出大腦,用勺子稍微多挑了點老乾媽,再次遞到了雅典娜的嘴邊,這一次雅典娜沒有避開,細心的品嘗了起來。
“沒我想象的那麼辣,很香,而且很好吃”
“不辣?”成默有些驚訝的問。
這時雅典娜已經把一小口老乾媽全吃了進去,辣味剛顯現出來,她紅了下臉頰,微微抽了抽涼氣說道“還是有點辣,但是真的很好吃。”頓了一下雅典娜問,“要用這個做烤魚嗎?”
“當然!”成默點了點頭。
“有點期待了。”雅典娜閉了下眼睛說。
成默心中產生了一種奇怪的自豪感,他以為這種自豪感不該出現在他這樣的人身上,更不該因為一瓶“老乾媽”,可這種情況還是發生了。他將老乾媽放到了一旁,“我猜你一定會喜歡吃我們華夏的火鍋。”
“火鍋?”
“對,火鍋有幾千年的曆史,是我們華夏人最愛的美食,可以說沒有之一。尤其適合在冬天吃火鍋,燒一缽炭火,上麵放著銅鍋,銅鍋裡全是紅亮亮的牛油湯在翻滾,桌子上擺滿了各種食物,牛肉卷、羊肉卷、酥肉、鵝腸、蝦滑、金針菇、黃瓜片、土豆片一家人或者幾個好友圍成一圈,吃著火鍋,喝著冰可樂,聊天扯談,那是很快樂的事情”成默扭頭看了雅典娜一眼,“最有意思的還是吃火鍋的方式,大家在一個鍋裡撈食物,這大概是華夏特有的一種分享,關係沒有親密到一種程度,不會一起吃火鍋的。”
“你有很多朋友嗎?”
成默思考了好一會才回答“好像也沒幾個,不過肯定比你多。”
雅典娜沉默不語。
成默躊躇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問“拿破侖七世算是你的朋友嗎?”
雅典娜搖了搖頭,又淡淡的說道“其實我不知道怎麼樣才算朋友。”
成默不由的想起了謝旻韞,於是廚房裡安靜了下來,隻剩下嘩嘩的水聲。成默回憶了好一會才低聲說道“我一開始也不太懂友誼啊!愛啊!應該是什麼樣的,後來才知道,所謂愛情和友誼,就是清楚的知道你是個怎麼樣的人,卻依然還能喜歡你,還願意和你做朋友。”成默心底突然間泛酸,愁緒如空氣包圍了他,他揮舞起菜刀“咄、咄、咄”的開始切洋蔥,於是眼角的濕潤就自然了起來,“這是我太太教會我懂得的事情。”
“謝旻韞嗎?”雅典娜關掉了水,廚房裡最喧鬨的水聲消失了,隻剩下雅典娜的歎息,“還真可惜。”
這下輪到成默不說話了,隻是賣力的切著洋蔥。
“魚該怎麼辦?”雅典娜提起了魚問。
“得醃製一下。”成默停下了手中的的刀,抬手用衣袖抹了抹眼睛,倒抽了口氣,掩飾了下自己忽如其來的傷感,才從雅典娜手中接過被剖的整齊又乾淨的石斑魚。他觀察了一下魚腹,晶瑩剔透,如此漂亮的刀工十多年的老廚師也不過如此。見沒有什麼需要他再做處理,成默便將石斑魚放進了不鏽鋼托盤,動手開始醃製。
雅典娜也沒有走開,就站在一旁看著。
成默瞥了眼雅典娜,一邊在魚腹上抹鹽一邊說“我想起了我爸第一次給我弄魚吃,他不太會做菜,更不要說做魚了,剃魚鱗就弄的滿頭大汗,不要說剖魚了,剖的亂七八糟不說,還直接把苦膽給弄破了,整條魚被他弄的又腥又苦,從那天起,我就寧願叫外賣或者自己做,也不願意吃我爸弄的菜了,我的廚藝就是這麼來的”
雅典娜毫不避諱的直接問“你媽媽呢?”
成默也沒有矯情,坦然的回答道“我媽在我七歲的時候和我爸離婚了,我猜是因為我有心臟病,當時醫生說我活不了太久,我媽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所以回了燈塔國,再也沒了音訊。”成默自我解嘲的笑了一下,“可能以前我這樣想才會好過一點,因此我總想找到我媽,問問她是不是因為這樣才拋棄我。”停頓了一下,成默才又說道,“不過現在我不想問了”
雅典娜遲疑了一下問道“為什麼現在不想問了?”
“因為我現在知道了站在孩子的立場上,總會對大人有所誤解,就像我誤會我的父親,我以前總覺得他一點都不愛我,我也許隻是他的一個試驗品,作為一個人類學大拿,他想要嘗試一下人類家庭應該是怎麼樣的,才會生下我。”成默轉身拿起橄欖油,倒在魚身上,“後來我拿到了他留給我的烏洛波洛斯才漸漸知道他其實很愛我。”
成默的回答讓氣氛突然之間陷入了長久的緘默,雅典娜又不再開口。不過他們卻沒有陷入尷尬。成默不再聊自己,而是細心的醃魚,雅典娜則主動接過了切菜的任務,她的刀工厲害的像是機器,大小均勻的令人讚歎,做菜的工作在兩個人的配合下有序而靜謐的進行。
等醃好了魚,成默在托盤上包好了錫紙,展開最後的烤製工作。十分鐘後打開烤箱,加了老乾媽的烤魚香氣四溢,不久前才斬釘切鐵說“不吃”的雅典娜都露出了垂涎欲滴的模樣。
成默戴著手套端著托盤說道“拿兩副刀叉,還有那邊的鐵架子,我們回房間吃。”
雅典娜點頭,回身去櫥櫃邊拿了刀叉和鐵架子跟著成默快速的回到了房間。
成默用鐵架子支起了托盤,然後找到玻璃杯和酒精,做了個酒精燈放在托盤下麵,接著成默又從冰箱裡拿出提前做好的冰杯,倒上可樂,才對老老實實坐在沙發椅上等待已久一直沒有動筷子的雅典娜說道“可以開吃了。”
雅典娜瞧了瞧放在托盤下的酒精燈問道“這算是火鍋嗎?”成默沒有回答雅典娜的問題,而是反問道“我們算是朋友嗎?”
雅典娜也沒有回答成默的問題,而是揮動叉子,認真的吃起了烤魚,也許是因為她自己也動了手緣故,這一次她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吃的香甜。
見雅典娜吃的愉悅,從來不吃宵夜的成默也有些食欲上頭,他用叉子挑了塊石斑魚肉入嘴,口感比他想象的還要還多了,新鮮的石斑魚肉有一絲甜味,配上老乾媽和各種配菜格外的相得益彰,讓人吃上一口之後根本就沒辦法停下來。
兩個人埋頭苦乾邊聊邊吃,氣氛融洽的像是認識很久的老友。
等魚吃到差不多,隻剩下一些蔬菜的時候,雅典娜像是想起了什麼,問道“你走的時候有沒有把那瓶老乾媽藏起來?”
成默吃了一片土豆,搖頭說“沒有。”
“那怎麼行,等下得去把它藏起來,要不然我們明天吃什麼?”
“我們?”成默還是第一次在雅典娜這裡聽到這個詞彙。
“你不是說‘夥伴’得一起吃飯嗎?”雅典娜說。
“那我馬上去把它藏起來。”成默起身說。
雅典娜抓住成默得衣袖說“等吃完了我們一起去。”
成默應了聲“好”又坐了下來。
雅典娜端起了可樂,露出了一絲難得的緊張,她垂下眼簾小聲問“能說說關於你和你父親留給你的烏洛波洛斯之間的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