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不知道,我的幾個姑姑隻是想著,得到爺爺死後那未曾存在的遺產。”
“父親下地摔了一跤,因為沒錢看病,生生殘疾了一條腿,奶奶照顧著一家老小,這樣過了二十年。”
“我們沒有過怨言,沒有過。”
青年沙啞的聲音仿佛自言自語般敘述。
咽了口唾沫星子,潤了潤有些難受的喉嚨。
“父親殘疾後,加油站租給了一個叫常童的人,一開始租金還未曾少過,讓這個家的柴米油鹽,也算是有了著落。”
“我與弟弟也早早的退了學當兵,也算是為了祖國出一份力。”
“就這樣過了十年,鎮上要發展,要搞拆遷,常童就起了歹心思。”
“帶著人,晚上衝到家裡,摁著我八十多歲的奶奶,威脅我父親簽了一個什麼狗屁委托書。”
“第二天,接到父親電話,我連夜回到家,看到的是鼻青臉腫又斷了條腿的爹,跟躺在床上的奶奶。”
“到派出所報了案,民警問都不問,就讓回去等線索等消息。”
“嗬,我知道這事兒不簡單,他們不敢管,父親勸,讓忍了這口氣。”
“到了鎮上,一個什麼狗屁主任告訴我,父親已經委托了常童,現在是他們在談,我們家放棄了這個權利。”
“什麼狗屁道理?”
青年說道這,嘴角帶著一絲嘲笑,掃視了麵前與身後坐著的所有人。
“奶奶進了醫院,大夫說年紀大被嚇著了,心臟出了問題,要四十多萬。”
“可笑我那幾個姑姑一個都沒來,還是好心的護士們在伺候著奶奶。”
“我拉著父親趕忙找律師,寫了終止了委托書,可鎮長劉黎亭告訴我說,事情已經有了結果,你們得到的賠償就是你爺爺當年投資的十九萬。”
“可不可笑?三十年前能買十九套房,三十年後一樣的價錢?豬肉都漲了價,偌大一個家業就由這幫人說了算?”
青年哼了一聲,那聲音充滿了譏諷。
“四五十歲的父親掙紮著從輪椅下來,趴在地上求著他,國家賠償的一千七百多萬,我們隻要四十萬,讓老人活命。”
“劉翹著二郎腿高高在上冷冷的一句就這麼多,不服你去告我。”
說到這,青年蕭瑟的身影咬著牙,獰笑著仿佛在反問眾人。
“劉背後為人民服務的幾個大字,是何等的諷刺?拉著磕頭磕的滿麵是血的父親出了機關的大門,看著藍色的天,我想著的是電視上倡導的公平,公正。”
“可現實早已撕碎了我這顆想象著美好的心。”
“找到的律師一聽沒有一個願意接手,以及每次讓拒之門外的紀檢。”
青年言語中吐露出的字字珠璣,與其中蘊含著的絕望與悲憫,讓身後緊緊抓著胳膊的警衛都有些茫然,手上捏使的勁也緩鬆了幾分。
“病床上的奶奶,醫院的催促,心死的父親,我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我的人生就像仰望著光無法穿透的雲層一樣灰暗。”
“從醫院走出來,我撕碎了檢查出腦瘤的診斷書,看著灰霧般的天空,想著我問過劉他回答我的,他很公平。”
說到這兒,青年扭頭看了看台下坐原告席上的眾人,他們的眼神跟他一樣冷漠,可是缺了一樣東西。
那叫心死。
“你們也知道後來發生的一切,一命償一命,沒什麼好說了。”
審判長聽完青年的語述,抬起手壓了壓,示意原告律師閉嘴。
推了眼鏡眶,深深的看了一眼直立在柵欄中挺身筆直的青年。
“休庭十分鐘,宣布審判結果。”
起身與兩位審判員前後走出了大廳。
青年扭頭看向中年婦女,看著她神情複雜的眼睛。
中年婦女沒有說話,她知道,麵前即將邁入死亡的年輕人沒有說謊。
她也知道,她們不配讓他說謊。
青年動了動有些發乾的嘴唇,沒有出聲對著自己念了三個字,她看懂了。
“對不起。”
青年閉上了眼睛,靜靜等待著短暫人生中,最後的審判。
約莫十分鐘的功夫,審判長以及兩位相較年輕的審判員走進大廳,依次坐好後拿起筆記,起身道。
“本庭宣判,被告人林緣,爭執中失手誤殺劉黎亭,故意殺人罪名成立,本應重責。”
“但念其事出有因,並無意主觀意念殺人,且在軍隊中表現優異,貢獻突出。”
“故,判有期徒刑十五年。”
“出於人道主義,念其身患絕症,時日無多,本院決定,在警衛監管下令其反鄉,直至剩餘時日結束,宣判完畢!”
旁聽台中一片嘩然雷動,接連著嘈雜的怒罵聲起此彼伏。
審判長敲了敲小木錘,製止了原告席後的喧鬨聲以及被告席後的紛紛議論。
“你還有什麼話說?”
青年看著審判長如鷹般淩厲的眼神,身後肅穆的國徽仿佛無時無刻不散發著的威嚴。
掃過眾人眼神中透露出的謾罵與憤怒,複雜憐憫和同情,青年抿了抿嘴。
“我生在在這個神聖而偉大的國家,它一路走來,經曆了無數血與戰火,痛苦與犧牲,換來了民眾們的富強與和平,可光明的背後,總是伴隨著陰影。”
深深的歎了口氣。
“希望我這個家不幸的遭遇,可以讓更多向往著光明的人,驅散內心的黑暗。”
“那一天終將會到來,哪怕伴隨著再多的無辜之血與無畏犧牲,我們也要將它僅僅的擁進懷裡,握在手中。”
青年自嘲般搖了搖頭。看著窗外日出照射進來的晨光。
初出的日光是如此溫暖。
“可惜我看不到了,不過在我剩餘的人生中,我希望我還能做些什麼。”
“哪怕一點點”
語儘,整個大廳忽然變的很安靜,安靜的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徹響眾人之耳。
突然,掌聲如雷般響起,林緣扭頭看了看警衛,給與了兩人一個微笑。
仿佛去儘了周身的枷鎖,走出了大廳,直麵陽光。
大門外,監管的警衛準備押送回家。
林緣看到了那個婦女也準備上車離開,示意警衛過去。
走進身前,從拿到衣服的口袋裡掏出一張銀行卡,遞給了她。
“阿姨,這是鎮上賠償的十九萬,奶奶沒救過來,希望您能用得上。”
女人神情複雜深深的望了林緣一眼,沒有說話,也沒接遞過來的卡。
林緣向著她深深的鞠了一躬。
“醫院說最多還有三個月時間,我用不上了。”
“我弟弟能照顧我父親,您收著吧。”
不容她遲疑,林緣將卡塞到她手中。
女人愣了愣神,看著手中的銀行卡。
突然,眼淚如泉般湧出,她淚流滿麵的蹲在地上放聲哭泣。
沒一會兒,她突然起身抱住了林緣已經被病魔覆蓋日漸消沉的身子骨。
她喃喃的對著林緣耳邊說了一聲。
“對不起。”
說罷,她退後了幾步,深深的朝麵前的青年鞠了一躬。
清風拂動,輕輕的吹著路旁的柳樹,纖細的柳枝隨風搖曳著。
剛發的嫩芽讓冬日中寒冷平添了一股春意。
林緣微笑的看著她,笑著笑著,臉上的淚痕也被晨風吹過,也不再那麼涼的令人絕望了
“原來,溫暖是如此容易的事情啊”
或許她也知道,他的男人就算那樣走下去,也終走進黑暗。
而等待她和孩子的結果,或許比林緣還要淒涼,那將會是新的痛苦。
陽光從雲層間散落下來,漸漸驅散了籠罩在大地上的霧霾。
漸漸被光明驅逐的陰雲,晨光慢慢鋪灑。
河邊漸漸融化的冰雪,一隻白鷺從遠處撲煽著翅膀在河麵上一直飄啊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