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橫北故人歸!
三月時節江南多雨,可偶爾也有天晴的時候,比如這日,天總算真正放晴了。
小雨過後初晴好天氣,陽光闖入廂房中,廂房裡的隱晦一掃而空,人的心情也隨著好上了許多。
這書院不大不小,安越在這書院授上午的課,書院院長周老先生授下午的課,周老先生自己一手創辦了這家清風書院。
他會請安越來書院做他的幫手,純屬是巧合,安越少時便跟著自己的爹爹安老秀才讀書識字,一身所學倒是不差。
周老先生和安越的爹爹多年算是老相識了,可一開始他也不會想到請一個相識之人家中的長女,來自己書院授課。
哪怕新唐民風開放,繁華些的州城早就開設了女子學堂,也有出了不少有名的女先生。
周老先生的心裡到底還有一絲迂腐的,可後來想來想去,又等來等去,他也是沒法子了。
在這小鎮,凡是中了秀才的年輕後生,都在準備考取舉人,也倒是有些年老的秀才,比如安越她爹爹~
可她爹爹這般歲數的人大多在自己的村裡開了私塾的,周老先生自己的年紀本就不小了,他也不想再請個年老的。
最後拖來拖去,隻好請了安越過來。
書院裡。
安越在房中,站起了身子來舒展舒展。
她走了兩步,想到昨日繡好的繡帕,瞧著外間的天色,掐算著時辰,移動身子,從繡籃裡拿出繡帕,推開了自己房門,提起步子往外走去。
過了一會,安越才從外間趕了回來。
她剛剛進了自己的廂房,歇息了會,還歎口氣,她放下東西,看見了放在一側的新鮮藥包和新鮮果子。
這幾日,那沒皮沒臉的人送了很多藥包了,可她眼角下的烏青依舊沒有消散。
她望了一眼那藥包,拿起來聞了聞,一股藥香味,她閉上眼睛,把藥包放在眼眶上敷著。
藥包很香,敷在眼眶上有些微涼感覺。
她隔壁房中,那個送藥包的男子,正坐在房中窗台前的案桌邊上,拿著一本書籍,他把那一頁看完,書籍放下,站起身子,推開房門,敲響了隔壁房門。
“是我。”
安越聽見了聲響,把藥包拿下,“進來~”
範公子一聽,把房門推開。
“我見今日天氣好上了不少,可以去河邊走走~”
安越盯著他,沒回他也沒拒絕。
範文書看見她手上拿著的藥包,見她眼角烏青還沒有消散,心疼道,“我瞧著這藥包好像沒效果?一會我帶你去藥館瞧瞧讓大夫仔細給你做個藥包,或者看有沒有其他法子……”
安越盯著他,把手中藥包捏緊了緊。
“那果子你嘗過了嘛?可以直接吃,我打水洗過了。”
不止洗過了,還是一個一個一點一點的仔仔細細洗的。
安越望著他,暼了一旁他說的果子,果子紅紅彤彤,想起她上午無意間望見他洗果子的神情。
那神情好像是對待什麼稀世珍寶一樣。
“你嘗嘗!”
男子拿起一旁的一個果子遞給她。
她看著他手中紅紅的果子。
“我試吃過,這很甜的。”
很甜?
她眸子閃了閃。
“我知道你吃不了酸的,不過這個不酸的。”
吃不了酸的?
她眸子暗了暗,瞧了他一眼,他還記得。
安越搖了搖頭。
範文書見她搖頭,放下手中果子,突然想到了什麼,柔聲道“你等我一下,我給你烤了地瓜。”
說完,男子轉身出門了,一身白衣白袍,往灶房裡去。
灶房灶洞灰土裡,還有些溫熱,有一絲絲火星,身份高貴的男子找了個鐵夾,在裡麵找了找,找了他之前放進去的地瓜。
地瓜看著已經烤熟,外麵有些焦黃的,捏起來軟軟的,這地瓜是他買果子時那大爺特意給他的。
大爺還笑道,“上回我見你身邊那姑娘說想要吃地瓜,這時節地瓜還沒有熟咧,你們也買不到,不過我家去年在地窖裡留的多,想著拿幾個來給你身邊那姑娘嘗嘗。”
範文書笑的開懷,從前他哪裡認識什麼地瓜,哪裡見過這些東西?即便見過,也是熟的,做成了精致佳肴端上來。
後來來了這小鎮,有一回安越從家裡帶了幾個過來,帶著他一起弄進灶洞裡烤,他跟在她身側瞧見她烤,有些疑惑多問了幾句,後來,也不知怎麼的,她嘟起嘴,伸出手順便摸了一把鍋灰把他弄成了花貓,他愣了半響,也不甘示弱,學著她,把她也弄成了花貓。
範文書瞧著自己烤好的地瓜,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笑了笑,伸手拿在手心,呼~
燙得很~
他吹了吹,拿起地瓜站了起來。
世家出生範公子,嫡長公子,鮮衣怒馬過登州,手握力筆寫公文,風流倜儻少年郎,天子座下小心腹,現在?
在一間簡陋灶房裡,灶洞前拿著一個烤熟的地瓜傻笑?還被燙了?
也不知,那地瓜到底對他來說多重要,或者說,那地瓜他要給的人對他來說,到底多重要。
重要到,他不敢直接說,重要到,他沒有完全把握就不敢擁有,重要到,她一個眼神他就想膽怯、退縮。
他拿著那地瓜,走近了安越的房中,看了一眼已經坐在案桌前的安越,笑道“呐,你上回說想要吃的地瓜。”
“今天那賣果子的大爺送了我兩個。”
地瓜?
賣果子的大爺?
安越抬起頭,望了他一眼,把視線移到他手中捧著要給她的地瓜,時間仿佛穿過很遠~
遠到穿過冥界,回到人間。
再回到許多年前,某日她站在他身側,嬌笑道“這個果子看著就甜,我們全部買了吧,回了書院可以送周老先生一些,再送牛婆婆一些,再給書院的孩子一人給一個。”
“行,聽你的。”
“嗯~”
少女臉上露出嬌笑,十分明豔,接著又開口道“這還是春末啊,什麼時候到秋日?”
“怎麼了?”
“我突然想吃烤地瓜~”
“地瓜?”男子疑惑。
“就是之前我帶來的那個地瓜啊,我們一起烤的,你還把我臉上弄成小花貓!”她嘟起一張嘴,作出一副委屈樣。
“想起來了,明明就是你先惹得我。”
“哪有哪有!”
“就是你!”
畫麵一轉,是那男子帶著她去尋地瓜,春末夏初,哪裡有地瓜?有的也是彆人放地窖裡作來年的種子~
可他帶著她尋邊了一條街~
還安慰她道“沒事,沒尋到咱們去農家找找,可能會有。”
她搖搖頭,說算了,不吃了~
“你嘗嘗?”
安越一愣,被眼前的男子聲音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她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男子,看見他已經把地瓜掰成兩半,遞給她。
烤熟了的地瓜,她望著,突然感覺眼睛有些刺疼,突然想落淚。
“你先吃這半,這一半我給你拿著。”
“還有一個,明日我給你烤。”
男子笑得開懷,柔聲說著。
晚間,書院。
月光下。
當飯廳裡最後一個學生吃過晚飯出了飯廳。
書院後院中有一個素色身影,走進了飯廳收拾好碗筷拿去灶房。
那頭範公子聽見了動靜,放下手中毛筆,瞧了一下房梁,趕緊起身,往灶房裡去。
灶房裡亮著一盞油,素色身影已經坐在矮板凳上,開始準備洗東西。
範公子加快幾步走到她身邊。
撩好長衫蹲下身子,大手奪過安越小手手中正在準備要洗的碗筷,拿著自然的洗了起來。
“今日牛婆婆又先回去了?”
安越看著自己手中空空如也,望了一眼一旁的範公子,如實道,“牛婆婆家中有事,所以才先回去了~”
範公子點點頭,“可總不能老讓你幫忙洗,書院是付了銀兩給她老人家的,這也是她分內之事。”
“牛婆婆就是這兩日有事,要回家早一些~”
“知道了~”
範公子沒好氣地瞧了她一眼,看了她的手一眼,又洗起碗筷來。
“我給你的藥膏擦了嘛?”
藥膏?
什麼藥膏?
他見她沒答,望著她,見她傻傻愣愣的,有些可愛。
他柔聲道:“又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