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帶著那燭火離去,周圍窖子裡便隻剩了一片黑暗,仿佛連所有的聲音都被吞噬。
胡麻卻仍是站在了黑暗之中,無儘情緒翻騰了起來。
出人意料的是,這一刻他心裡想的居然不是國師說的這些那些,而是自己從出現在了這個世界之後,便一次次無法排譴的迷茫,那一串串壓在了心底的疑惑。
從來都沒人跟自己說過什麼,所以一切都隻能試探著,便是每每被逼到了份上要做些什麼,也隻能小心翼翼。
其實,早有疑惑了,為何自己轉生過來,本命靈廟卻是殘破的,為何自己能這般容易修成老君眉的法,為何總是有很多事便被人安排,被看著的感覺……
最重要的是,為何自己一直做不到向其他的轉生者一樣灑脫,以及保持著那份與這世界的疏離。
如今方才苦笑著明白,原來自己本來就生活在一場虛幻之中。
山君說自己心亂,一直都亂,那確實是的。
這顆心,從醒來的那一刻開始,就從來沒有踏實過!
若說自己是轉生者,那胡家人的身份,便等於是自己偷來的,若說自己是轉生者,本命靈廟又是破的,與彆人總是不同,所以,自己無論做誰,都顯得沒有那麼踏實?
“但是……”
可也在想著這些時,他卻忽然生起了一股子狠心,向了自己的心窩處狠狠捶了兩拳,將心底那止不翻騰著的無形恐慌,給強行壓了下來:
“怎麼也走了幾年的江湖路,難道就因為他這一番話,便要嚇到心都不靜了?”
“我所見即我所知,我所思即我所在。”
他自言自語,念著這番話。
自己經曆過渾渾噩噩,七天時間才清醒過來的過程,也經曆從一個徹頭徹尾的死人,一點一點將自己變成活人的過程。
那種脫胎換骨的感覺,如今倒成了他在這混亂中惟一清晰的感知:“任那老東西說了什麼,我仍是我自己,有什麼好擔憂的,遇著事了,便搞明白!”
就連那位國師,也以為忽然知道了這個消息,胡麻會迷茫,困惑,所以,他並未急著多向胡麻說什麼,而是想讓他適應,然後接受。
但他卻不知道,胡麻身份是走鬼門裡的。
但骨子,卻是個守歲。
守歲人本能裡便隻相信自己身上這本事,有了身上的本事在,便什麼都不怕。
況且,自這個世界醒來,學了這麼多年本事,經曆了這麼多江湖廝殺,那也不是白混的。
就連胡麻自己都很難形容得明白,如今聽到了這些,心裡自然有些壓抑。
但與之對應,之前那種無形的困惑與艱難,反而消失了,心裡有種前所未有的通透。
“沒有功夫在這裡拖延浪費!”
他靜靜聽著自己的心臟,由混亂,急促,再到堅定,緩慢,眼睛裡隱隱有股子堅定之意:“既然他說了這麼多無根由的話,那便去搞個明白好了。”
“真假是非,總是可以問得清楚,若說不懂,不知道,那二爺懂得更少,更不知道,不也一樣可以活得如此通透?我是他的開山大弟子,難道連這也學不來?”
在這一片黑暗之中,他站了約一盞茶功夫,經曆了諸般情緒變化。
一盞茶功夫之後,他便緩緩走了出來,出了祠堂,月光下,臉色已重新變得沉默,堅定。
轉頭看了看這片荒涼的狐棺村,倒隻覺這裡像是被天地遺忘了,如今老陰山裡,剛剛祭過了山,遍地皆是香火,但這裡,卻仿佛孤僻清冷,就連山君的目光也看不過來一般。
低低呼了口氣,他走到了那一具骸骨之前,看著這具前身的生身父親。
或許,連前身二字都要省去。
但也因為關於他的記憶很少,胡麻此時的心情,還是複雜多過了傷感。
甚至想到了那國師的話,隱隱間更有種怨憤升騰了起來似的:
“若說孟家當初是獻祭了自家的老祖宗,換來了一個磕頭的機會,那胡家,不也等於是獻祭了自家的惟一血脈後人,換來了這個機會?”
心間歎著,卻還是解下了外袍,將他的骸骨收了起來,準備帶回大羊寨子去安葬。
“你……”
也就在他用外袍將骸骨裹好之時,倒是聽到了旁邊的沙沙腳步聲響,有人遲疑著開口。
胡麻冷淡的轉過頭去,便看到了老算盤小心走了過來。
一見到自己的眼神,他立刻站定,閉上了眼睛,微微揚起臉來,身子顫著。
胡麻深呼了口氣,道:“你這是在做什麼?”
“我……”
老算盤聲音顫著:“我不知道你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擰下我的腦袋來……”
胡麻冷冷看著他,並不答話。
老算盤卻一下子慌了,帶了哭腔道:“我是不想來啊,但怎麼我也得叫他一聲師傅,又不能不來,再說了,我們這一門裡,骨頭輕的多的是,我不來,那來的人也多得是啊……”
看著他那可憐兮兮,眼淚鼻涕都要掉了出來的模樣,胡麻緩緩吐了口氣,淡淡道:“我擰你的腦袋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