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戶主去找了些枯枝,劉副官從車裡拿出一桶備用的汽油,幾人將二牛的母親火化了。二牛一直跪在不遠處,嘴裡念念有詞。
屍體迅速佝僂變形,仿佛突然坐了起來,雙臂揮舞,那戶主嚇得魂飛魄散,跪下咣咣磕頭。
等一切恢複平靜,地上隻留下一堆灰燼和殘餘的骨頭。
沈夢昔拿出一個圓鐵盒,隻比大洋大上兩圈,裝了些骨灰,又揀了一小塊骨頭,放進去,扣好遞給二牛,“收好吧。”
二牛貼身收好盒子,又對著一堆骨灰磕了三個頭。
“娘!二牛遇到好人了!你放心地走吧!”二牛帶著哭腔喊。
一陣風刮過,地上的骨灰順風飄去,混入茫茫田野,不見蹤跡。
阿歡對於二牛這個異常瘦弱的孩子很好奇,他不知道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瘦的人,皮下一點肉都沒有。他捏捏二牛的臉,“以後要多吃飯啊!”
沈夢昔這次回來,給阿歡製定了鍛煉計劃,每天早起遛狗的任務交給了他,還要在院子站樁一個小時。二牛很自覺,陪在阿歡身邊,阿歡做什麼,他就坐什麼。
海倫不喜歡這個臟兮兮的小孩,抱怨沈夢昔什麼貓貓狗狗都往家裡撿,她拎著二牛的後脖頸,把他安排到後院的平房,住在阿青的旁邊。
海倫在這個家裡是個特殊的存在,她既不是主人,也不是傭人,但常常做著傭人的活計,也行使著主人的權力。她待阿歡非常上心,阿青就曾無心地說起,海倫比親媽還像親媽呢。
不是什麼大事,沈夢昔一般也不和她計較。
“二牛,我給你改個名字吧,老是二牛二牛的叫,自己都把自己當成下人了。”
二牛點點頭。
“你就叫何鴻誌吧,鴻鵠之誌,希望你以後大有作為。”
“嗯!俺就叫何鴻誌!”
“好,鴻誌,以後跟著阿青他們學說話,跟阿歡學認字。”
鴻誌答應了,又要跪下。被沈夢昔攔住,“鴻誌,你以後會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能輕易屈膝,知道嗎?”
“俺爹說,人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太太是俺再生父母,該跪的!”說完還是跪下磕了三個頭。
沈夢昔無奈,“鴻誌啊,你老磕頭,把我的福氣都磕沒了,以後彆叫我太太,叫我章小姐,或者章阿姨都行。”
“章小姐!”
“以後你就住在阿青旁邊的屋子,一個人怕嗎?”
“不怕。”
“很勇敢。不過,我家不養閒人,以後你得做些事情,頂了食宿錢,做的事情多了,我會給你工錢。”
“我不要工錢,我給你做一輩子工!”
“傻孩子,一輩子那麼長,怎麼說那麼早,你在我這裡待到十八歲就得出去闖世界了!我一看你就是個有出息的,怎麼能在我這裡埋沒一輩子呢。”沈夢昔摸摸他光光的後腦勺,笑著讓他回去了。
趙三兒對鴻誌這個小老鄉很好,他並不住在沈夢昔家,每天早來晚走,吃兩頓飯,家裡有什麼活兒,他看到了就主動幫忙做了,平時就在大門旁邊的小房子裡待著,鴻誌常去找他,跟他學些上海話,有時也跟著出去跑腿兒。
一個中文名叫沈石蒂的俄國猶太攝影師,在南京路73號開了一家影樓,他拍攝的人像如油畫一般精美絕倫,吸引很多華洋人士紛紛前去拍照。
沈夢昔也慕名而去,這家名為上海美術照相館的影樓規模很大,擁有11個房間,31名工作人員,有幾位還是外籍雇員,照相館位於南京路73號的二樓,玻璃櫥窗裡掛著很多肖像,樓上有塊寫著英文“肖像及商業攝影專家”的招牌,樓下是鈴木兄弟摩托車店和寶星煜記首飾鐘表店。
沈石蒂從小來到中國,中文嫻熟,他跟沈夢昔聊天,試圖從談話中了解她的性格,以便拍攝中抓拍到最適合的瞬間。
沈石蒂隻有28歲,相貌俊美,沈夢昔尤其喜歡他下巴上的美人溝,就是類似林青霞的那種,他非常有親和力,知識廣博,結交廣泛,與各色人等都溝通無礙。
影樓有專職的化妝師,但沈夢昔堅持自己化了淡妝,換上自己帶來的服裝,拍攝的房間沒有華麗的背景,沈夢昔也注意到沈石蒂的作品,更注重用光,拍出來的照片,人像後都有一圈淡淡光暈,襯托得人臉柔和聖潔。
沈夢昔說自己在哈爾濱拍攝了一些照片,想在這裡衝印,沈石蒂欣然答應。
最後,沈夢昔拍了三張照片,又留下三卷膠卷,定好十日後來取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