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每當聽到有人提起“故順”時,清河總會想起大順朝覆滅前夜,她捧著書在毓慶宮徹夜未眠的一幕。
這一晚,她換了三回燭火,宮女們熬不住睡下了,連最忠心的漱玉,也趴在桌子上睡熟過去,唯有她獨坐在鋪了火狐毛褥子的榻上,披著金線織孔雀羽妝花袍,捧著書,半天也沒有翻動書頁一下。
她看向窗外,月亮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連星星的光也不見了,天地間黑沉沉的。
清河忽然很畏懼天亮的到來。
天一旦亮起,那人就會進城,入主皇宮,她的生死榮辱全在那人的一念之間。
她心裡害怕,怕許許多多可能會發生的事。
但天終究會亮起。
宮女太監們準時醒來,清河聽到了外邊傳來他們的走動聲,接著,房內趴著睡的漱玉也醒了。
“公主一夜未睡?”漱玉驚訝道。
“我睡不著,也不困。”
清河輕輕搖頭,“過了今日,我就不是公主了。”
漱玉一時無言,半晌方說:“公主也不必太過擔憂,俗話說,車到山前必有路,又有話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她閉了嘴,意識到這句話不怎麼好,哪有國破家亡還是福氣的?
“公主,我去叫人來伺候您洗臉更衣。”
漱玉出了門去叫人,清河難得笑了下,漱玉因為名字的關係,所以想來不說洗漱。
過了一刻鐘,漱玉才帶著幾個宮女走進來。
她欲言又止,清河看出來了,隻說道:“不必苛責,為我更衣罷。”
今天伺候她的人比往日少了一大半,還虧得是漱玉出去叫人,否則不一定有人想起來她這個亡國公主。
……
穿戴完畢,清河出了毓慶宮,往皇嫂那走去。
遠處的天空已亮起,宮牆下,多的是步履匆匆的太監宮女們,若是往日,他們見到自己後,或避開或站在牆根下低頭等候,但今日,這些太監宮女們隻是快步走過,簡單行個禮就去忙他們的事去了。
漱玉抱怨幾句,清河卻一言不發,徑直來到皇嫂宮中。
皇嫂的氣色比她還難看,見了她後,竟是恍惚了半晌。
姑嫂相對無言。
“去太後那罷。”張皇後說。
於是清河與皇嫂一起來到母後宮中,原先是兩人相對無言,如今變成三人。
“去老太妃那罷。”太後說。
清河又來到老太妃的鳳藻宮,見昨夜裡彈奏琴聲的賢德妃也在,另有楊貴妃、吳貴妃、小吳妃等人,後宮大半妃嬪都來給老太妃請安,以致於賢德妃賈元春都隻能站著——太上皇的妃子是她長輩。
“你們都來了。”
老太妃環顧四周,見一屋子的後宮妃嬪,既有年紀五六十、進宮也有四十年的太上皇妃子,也有小皇帝新納的,年不夠雙十,正值芳華的新婦。
還有元春,這可憐孩子在鳳藻宮伺候了她十年,才剛被封為賢德妃,如今也要遭此難。
“來了也好。”老太妃坐著慢慢說道:“我能再見你們一麵,今天過後,大家就都各自散了,新皇帝的後宮容不下我們這些舊朝妃嬪。”
滿屋子的女人都用手帕拭淚。
“都彆哭了。”老太妃說道:“皇朝更迭本來就是這樣,隻是我們家運數終了,再不能享以前的福氣,你們年輕的,以後若是過苦日子,就當是還以前的債了。”
說著,她又看向幾個年輕貌美的妃嬪:“新皇帝進宮後,指不定會要你們去伺候,你們……自己拿主意罷。”
幾個年輕貌美的妃子羞紅了臉,不知該怎麼作答,賈元春語氣平緩的問道:“老太妃,陛下既已降了乾王,出宮時,我們自會跟著出去,今後也依然會伺候陛下。”
眾人都不說話,清河心裡歎息,賈妃之言何其天真,史書裡攻破京城的人,對舊朝妃嬪宮女,往往是納入後宮,或賜予屬下。
漢獻帝的皇後與妃嬪倒是跟著他去了封地,可眼下乾王的皇位卻不是靠禪讓得來,他是打入京城!
“若是如此,倒還好。”周貴人小聲道,她臉色竟是好了許多,仿佛乾王進宮了,她們無非就是換個地方居住。
張皇後瞥她一眼,這周貴人空有一副好皮囊,生得妖媚輕佻,腹中卻是空空,整日裡隻知道在皇帝麵前賣弄風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