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趙懷安這邊喜氣洋洋的時候,那王鐸過來了,還帶著一份冊薄,上來便說:
“趙都將,這裡還有一份錢糧薄子,要勘驗核查,也是要畫押的。”
趙懷安連連說好,那邊拿起剛剛隨告身一起發下來的鐵印,就在之前的輜重薄子上畫了印,然後又拿起了這份錢糧薄子,細看。
上麵記錄了保義都一個月的錢糧,計土布百匹,各色雜米如粟、大麥、小麥、蕎麥、大豆、小豆、豌豆、麻、黍,共計六十石。
當然這裡麵是按照稻米來折算的,實際上這些雜糧數量是要多於六十石的。
而當趙懷安在看的時候,那邊王鐸也在旁邊解釋。
他從各色米的折算,士兵每人一月的糧食消耗,還有錢糧薪俸一個個說起。
但趙懷安什麼心算水平,他隻是將這些物資一估,就說出了每人的準備耗糧數字,直把王鐸說愣住了。
他沒想到眼前這個土團粗漢,竟然有如此了得的心算水平,心中倒有了幾分好感。
但更讓他吃驚的還是趙懷安後麵的話,隻聽趙懷安思索了一句:
“比照我軍的待遇,我唐軍士每人一年需支絹十二匹,每人一月支粟一石、一年即十二石。以市價鬥粟為五十文算,這十二石就是六貫,按高價百文算,那就是十二貫,再加上,每匹絹布八百文,那十二匹布就接近十貫。換言之,養兵一年就需要二十貫錢啊。”
王鐸默然,不知道趙懷安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然後就聽趙懷安說了後麵關鍵:
“咱們川西有多少兵?這一年光錢糧都不少吧。”
王鐸看了一眼趙懷安,雖然摸不清他的意思,但還是解釋:
“兵冊載,我川西有兵五萬,所以按一年二十貫養軍,那一年就耗錢百萬貫。而我川西兩稅一年在一百八十萬貫。當然,具體是不是有五萬兵,這就不是在下能知道的了。”
趙懷安看著王鐸,眼前這個軍中小吏,的確有些東西。
他不過略微試探,這人就能準確說出川西一地的錢糧數字,可見業務精熟。
趙懷安也在思考這個事情。
從他這百人都的情況,他大概能看出大唐的財政情況了。
雖然不清楚彆的藩鎮情況,但一個地方上的軍費開支占了全部收入的三分之二,那已經不能用窮兵黷武能形容的了。
然後各節度使還要豢養牙兵,這些人皆是豐給厚賜,年年大賞,這樣搞下去地方藩鎮能有剩下多少錢呢?
而這還是本藩鎮的補給,如果再加上剛剛任從海說的外藩兵的出界費,這些人都是靠長安朝廷直接撥款,這又是一大筆錢糧。
現在的大唐,基本上是耗費全部來養這些藩鎮兵,一旦出現意外,財政崩潰,大唐立即要完蛋。
這就是數據,一個國家的現狀和未來全在其中。
而能從這些數據中看出危險的,除了趙懷安這樣的後世人,也許就是眼前王鐸這樣的一線錢糧工作人員了吧。
這王鐸是個人才,趙懷安忍不住就和他多聊了些,而王鐸似乎並不防備趙懷安,趙大隻要問了,他就答。
如朝廷那邊每歲兩稅收入在三千萬貫,其中二千五十餘萬貫供外藩,剩下九百五十餘萬貫供京師。
而這供外藩的二千五十餘萬貫,就是供應天下藩兵八十萬,而天下戶口是多少呢?幾不過三百五十萬,是三戶養一兵。
王鐸隻是在說情況,卻對這種情況的結果隻字不提,但趙懷安卻明白他的意思,那就是大唐早已入不敷出,真正的危若累卵了。
想到這裡,趙懷安忽然問王鐸一句話:
“王君可曾聽過黃巢這樣一位人物?”
王鐸認真思索了一下,搖頭。
也不知道什麼緣故,自趙懷安和王鐸兩人對過帳後,兩人似乎就有了一種默契,也許是因為他們是這混沌時代少有的清醒人吧。
不過,趙懷安想了一下,也不對,大唐現在的情況應該稍微有點見識的都知道。
此前,他那位好大兄鮮於嶽就和他感歎中原水旱災情,心憂天下,而王鐸這位錢糧小吏又從賬目數字中看出了大唐的危局,他們每個人都在他們各自的位置,得出一致的判斷。
大唐危矣!
隻是對於這樣的結果,清醒的人要不就不在乎,要不就是樂見其成。
而最多的就是像王鐸這樣沉默的,他們眼看大廈將傾,但依舊是埋著頭,隨波逐流。
似乎真正有心挽天傾的忠臣們,一個沒見到。
不過即便大唐真的到了危亡時刻了,但也是一個長久的過程,真正讓大唐走向毀滅的是那個黃巢。
可趙懷安在邛州這麼多天,也認識不少人,其中也有如豆胖子這樣消息靈通的,但卻沒有一個人說認識的。
難道黃巢還沒出世嗎?那樣的話,大唐可能還能苟一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