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準果然正做在沙發上聚精會神的聽戲,看到三個人進來,手下的拍子沒亂,隨意地問了句,“回來了?”
那隨意和藹的樣子讓三個人心裏又是一顫,都不敢接話。
樂準眯著眼睛往這邊隨意一掃,“幹什麽?都不說話,是聾了還是啞了?”
三個人趕緊點頭,“回來了。”
樂老爺子一生戎馬,什麽場麵陣仗沒見過,就算他什麽都不做,單單坐在那裏就夠鎮得住人的。
“怎麽,見了長輩連招呼都不打,我看你們是越活越回去了!”
三個人又恭恭敬敬的叫了聲,“姥爺。”
樂姥姥看著三個人戰戰兢兢的樣子,隻覺得好笑,趁著遞茶的空當給老伴遞了個眼色,很快出去了。
樂老爺子隻當沒看見,由著他們站著,又興趣盎然的聽完了這段才拿手杖指了指,“你們倆坐,丫頭你站著。”
喬樂曦看著手杖直直的指著自己,就知道這一頓是躲不過去了。
喬裕和江聖卓對視一眼,乖乖到旁邊坐下。
樂準靜靜的看了喬樂曦很久,歎了口氣這才開口,“我年紀雖大了,但是心裏頭明白得很,有些話我早就想說了,可是一直沒說。為什麽不說,一呢,是念著你年紀小,二呢,是顧忌你姥姥,舊事重提引得她傷心,就一直拖著,眼看著我也是要入黃土的人了,你呢,也長大了,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說出來,說出來你舒坦了,我也舒坦了。”
樂老爺子一點彎兒沒拐,眉眼一抬看著喬樂曦,“你母親走的早,那個時候你還少不更事,我和你姥姥盡心盡力的照顧你引導你,就怕這件事給你留下陰影,轉眼你也長大了,和其他同齡人一樣健康快樂,我樂準自問對得起你和你母親。可是,我今天想說的是,你母親的事情,我和你姥姥自始自終都沒有怪過柏遠。”
喬樂曦眼角一跳,她沒想到樂準說的是這件事,臉上不由自主的表現出對這個話題的抗拒。
樂準借著手杖的反力慢慢站起身,他早些年在戰場上弄了一身傷回來,以前年輕沒感覺,現在年紀大了,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
喬樂曦本想上前扶他,但知道老爺子的脾氣,就站著沒敢動,等著他走近。
樂準走了幾步,站在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可是你呢,自從你母親走了,你自己說說,你對你父親是什麽態度?從小到大,填表隻要涉及到父母那一欄你就空著!為這事兒我和你姥姥被請到學校多少次?你母親不在了,你空著就空著了,可是你父親還在呢!你寧可空著都不願意把喬柏遠三個字寫上去!一年到頭冷著臉,我倒是想問問,誰又對不起你了?既然這麽恨自己姓喬,你身上還留著他一半的血呢,這麽有骨氣怎麽不把血放出來還給他?”
喬樂曦低著頭,靜靜地聽著,這些年這也是第一次把這件事擺到台麵上來說。
在她的印象裏,樂準對自己從來都是和顏悅色的,哥哥們都怕他,可是她不怕,這也是第一次樂準這麽急言令色的批評自己,想來是忍了很久了。
樂準略帶滄桑的聲音再次響起,“你母親的事情,他縱然是有錯,可是錯不全在他。剛開始那幾年,多少人踏破了門檻去給他說媒,他見都不見,那年他才多大?他自己守著你們三個孩子這麽多年,又是為了什麽?還不是怕你們受委屈?當年我和你姥姥為這事兒和他談過,要把你和兩個哥哥接過來,我來撫養,可是他怎麽都不肯。”
樂準閉了閉眼,直到現在他都記得那個午後,相比現在年輕稚嫩很多的喬柏遠紅著眼睛叫他們爸媽,說這三個孩子是他的命,除了他自己,誰來撫養他們他都不放心。
“這二十幾年,每逢大節小節,他再忙都得來看看我跟你姥姥,別說你母親已經走了這麽多年了,試問現在又有幾個人能對老人做到這些?這些年來,我暗示了你多少次,你怎麽就是不明白呢?”
她不是不明白,她是過不了心裏的那道坎兒。
喬樂曦自己也說不出對喬柏遠到底是什麽情緒,恨?談不上吧,畢竟血濃於水呢。怨?應該是有的。愛呢?
喬樂曦不知不覺想起小時候的事情,在她的記憶裏,喬柏遠一直很忙,忙到她竟然想不出她曾經和喬柏遠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過飯。
她記得還在蹣跚學步的時候,喬柏遠站在離她幾步的地方,拍著手喚她,她跌跌撞撞的邁了幾步撲進他懷裏,他大氣爽朗的笑著抱起她。
再大一點,喬柏遠牽著她走在回家的路上,邊走邊把雪糕遞給她,還交代了一句,“不要讓你媽媽知道。”
那個年紀對雪糕總有一種特殊的熱情,可是媽媽怕她吃壞肚子總是限製著。那個年代,就算是他們這種家庭大多也是重男輕女的,可是三個孩子裏,喬柏遠似乎對這個女兒更偏愛一些。
再後來,喬柏遠蹲在她身前,一臉悲傷的對她說,“樂曦,媽媽走了……”
後來她不再親近喬柏遠,所有人都以為她對喬柏遠有怨恨,恨他不回來媽媽才會自殺。可是她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她也害怕喬柏遠會恨她,如果沒有她,媽媽就不會有產後憂鬱症,繼而就不會死。
她怕從喬柏遠眼裏看到那種眼神。媽媽已經走了,她怕從爸爸的眼裏看到厭惡,這種又恨又怕讓她隻能若無其事的選擇遠離,她親近所有的親人,乖巧懂事,隻除了對他。
他說東,她偏偏往西去,這麽多年,反叛忤逆他似乎早已成為了一種習慣。
習慣到不知不覺傷了兩個人的心。
樂老爺子越說越氣,“過去的事就算了,今天早上,他當著所有人的麵拍了桌子,你知道他說什麽?沉穩儒雅的喬大書記拍著桌子動了氣,說我自己生的女兒我知道她是什麽人。就算這個書記我不做了我也得說這句話。那麽沉得住氣的一個人能說出這種話,你呢?你什麽時候這麽護著你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