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十一年,春寒料峭。
小巷一夜風雨,清早,卻隻聽聞巷口的豆腐攤支起來了,有清脆的聲音在吆喝:“豆腐兩文錢一斤,豆乾一文一塊,都香著嘞!”
遠處是南街早市,腳夫行走往來,商販討價還價。
“這可是不羨羊、呼骨爛,十兩銀子一隻哪裡貴了?”
……
陳敘一下子從床上坐起,驚出一身冷汗。
不羨羊、呼骨爛,這可不是什麼好詞,而是人相食的黑話!
他連忙起身,瘸著腿艱難走到窗邊,貼耳去聽遠處巷子口的聲音。
聲音未至,卻先有食物的各種氣味嫋嫋傳來。
肉包子的葷香、油果子的煙氣、豆腐腦的清甜……以及屠宰市場的腥臭氣、溝渠堆積的腐爛氣息等等。
各種各樣,還是熟悉的味道。
而遠處,那商販正在吹自己的羊:“這可是黒露山那邊莊子裡養的羊,喝露水,吃黃精人參長大的,原是專供大戶人家,你不懂就彆瞎說,鬨笑話!”
陳敘聽得分明,一邊暗暗搖頭:這商販可真能吹。
一邊也是鬆一口氣。
看來是他睡迷糊,聽錯了。
也是,如今可是永徽盛世,難得的太平天下,又怎麼可能有早市公然販賣“不羨羊”這樣的事情出現?
陳敘站在窗子邊,將窗戶哢噠關上,擋住各種複雜氣味。
他一邊輕輕調勻呼吸,思緒卻是悠悠沉澱。
他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上輩子互聯網一社畜,因為加班過度猝死在工位上。
可憐他純純的理科生,卻穿越到這個沒有科技也沒有網絡的古代世界。
一番整理現實,發現在這個世界,貧寒人家子弟要想出頭,除了讀書基本上再沒有第二條路。
那時候陳敘七歲,家境在村子裡尚算中上。
可依然逃脫不了自上而下的各種賦稅、徭役、征收,那些因為階級而產生的東西,每一條都是壓在百姓頭頂叫人喘不過氣來的大山。
陳敘下定決心要考科舉。
他花費了大力氣說服家裡供自己讀書,從七歲開始進學,十三歲得中童生。
如此寒窗十年,至今年十七。
隻可惜,他的考運從中童生那一年開始,就好像忽然被一股憑空而來的大力強行扭送入了崎嶇小道中。
此後他連考三年秀才,卻總是因為各種意外而被攔在了考場之外。
或是水土不服病倒,或是因為客棧起火被煙嗆暈,或是走在半路被從天而降的瓦片砸傷。
今年更離譜,年初他到縣學錄名,下山時踩到一塊石頭摔了一跤,這一摔,竟將右腿給摔斷了。
如此黴運附體,逢考必敗,一度也曾叫陳敘心灰意冷。
他深刻反思,問過自己是不是應該要換一條路走。可是如果換一條路,又該走什麼路?
何況多年來的堅持,終究令人難以甘心放棄。
最後,陳敘在同窗的幫助下,在距離南市街不遠的平安巷租了個小院暫住,一邊養傷一邊讀書。
平安巷名為“平安”,但其實不是個什麼清淨的好去處。
這裡人口稠密,環境嘈雜,唯一的好處就是勝在便宜。
陳敘養傷二十幾日,如今走路雖然還瘸著,但基本自理至少不成問題了。
可昨夜裡,卻又發生了一件奇事。
當時摸約是亥時四刻,子正時分。
夜裡幽幽起了涼霧,陳敘被凍醒了睡不著,便欲起身去灶下熱些粥食暖身。
他沒有掌燈,隻是就著窗外稀疏的月光,拄著拐杖緩步走去灶間。
黑暗中,卻聽灶房內有薪柴燃燒的劈啪聲響起,小小一蓬橘紅的火光映著破爛的窗格。
陳敘一下子就停住了腳步。
他睡前是熄了灶火的,如今那灶膛裡的火怎麼又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