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敘人在盛玉坊,耳聽絲竹靡靡,歌舞升平。
他站在一個賣各種鬼神麵具的攤位旁,攤主正滔滔不絕說:“這位相公,我這裡的麵具可都是府城圓心寺法師們開過光的呢,戴到臉上什麼邪祟都可嚇退,正適合夜行。
你買一個,往後便是去外地讀書赴考,趕夜路時都不怕沒有好物件可用啦。”
哪有這樣賣麵具的?
陳敘隨手拿著幾個麵具放在手中比對把玩,似乎是在認真聽著攤主的誇誇其談。
卻無人知曉,他真正的注意力其實全在三條街外的林府。
一隻泥丸道兵,竟使他可聽鬼神言。
普通凡人聽不到的聲音他能聽到,普通凡人看不到的東西他能看到。
普通凡人殺不了的東西——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殺,如果是他本人在林府,憑借控火術殺鬼應該也不在話下。
但泥丸道兵似乎隻會物理攻擊,卻並不通曉法術。
陳敘初次使用泥丸道兵,對這道兵的使用也尚且有些生疏。
他隻感覺到冥冥中有種奇妙的聯係,使他雖是遠隔數裡,此刻控製泥丸道兵卻如同是控製自己延伸在外的一道肢體般隨意自如。
他通過道兵目睹了林淵被自己落魂鈴中所養惡魂反噬的全過程,聽著那些黑霧的嘯叫聲,再沒有什麼時候如此時這般深刻體會到,什麼叫做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鬆煙話語中透露出的某些信息更是令陳敘再次驗證了,自己先下手為強的舉動果然沒錯。
長廊下,林淵肉身仰倒,眉心一道血洞。
數道黑影撲在他身上,他臉上、身上漸漸多出了各種古怪齒痕與青影。
他那尚未完全化鬼的魂魄先時似乎還在尖叫,後來尖叫聲微弱。
最後,氣死風燈下,林淵殘魂的所有聲音都消失了,唯有黑影們還在互相推攘、爭奪、吞噬。
“你做什麼?”一黑影尖叫。
“我吃你啊,你好香啊……”
“桀桀桀,我也吃你……”
扭曲、混亂,新一輪的爭奪再次開始。
黑影們漆黑的身軀中漸漸透出淒厲紅芒,一切眼看著就要失控。
理論上,此時的泥丸道兵便該功成身退了。
正所謂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陳敘甚至可以隔空直接毀掉這具泥丸道兵,例如命它跳入林府後花園的某個小池塘中,一切自然就清清爽爽,再不能與他有分毫關聯。
但陳敘站在麵具攤位旁,耳邊聽著攤主的絮叨:“這位相公,如今這世道不太平啊,前些日子我還聽聞萍水鄉那邊有水鬼出沒呢。
專挑過路的小娘子與孩童下手,因這娘子與孩童氣息弱些,魂魄輕些,容易受到水鬼引誘。
隻要過路人受了迷惑跳入水中,水鬼便能尋人替死,自己個兒就能脫離這苦水咯。
你說這嚇人不嚇人?
身子弱的,連水邊都不要去。
唉,也是百姓日子不好過,累得鬼都多了起來。
總之你多備些防身之物沒有壞處,咱們沒趕上好時候,生在如今這個世道,也隻能自己多防著些了……”
攤主好不容易逮著一個願意聽他說話的,真可謂是語句連綿,直如懸河瀉水,滔滔不絕。
陳敘側耳聽著,眉心卻是突突突地一跳一跳。
他不知怎麼,竟是想到了當年初入學堂時,先生曾問過他的話:“你讀書,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