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突然碰了碰他手肘,少年武將的拇指在槍杆上摩挲,陳遠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隻見中軍大纛之下,六百白馬義從正在晨曦中列陣,那些神駿通體雪白,唯有鞍韉上染著洗不淨的褐斑。
六百白馬義從騎在馬背上,昂首挺胸而立。
他們腳下同樣有六百士卒,這六百士卒腳穿麻鞋,麻鞋還用草繩捆著,露出凍瘡潰爛的腳趾,此刻正在給箭簇塗抹暗綠色的汁液。
有個士卒不慎沾到手指,轉眼整隻手腫成了紫蘿卜。
“狼毒汁。”趙雲的聲音比箭鏃還冷,“見血封喉。”
號角聲撕裂雲層,戰鼓猝然轟鳴,陳遠終於明白何為曆史洪流。
當他被裹挾著向前湧動時,忽然看到輜重車裡,赫然堆著遼東特產的紫貂皮。
每張皮子的眼眶裡,都塞著顆凍硬的黍米。
萬餘人的隊伍像條鱗甲不全的巨蟒,緩緩出動,在官道上蜿蜒出數裡煙塵。
陳遠在顛簸的馬背上回望,看見蒙統在護纛營裡衝他揮動紅纓槍,那抹猩紅正好刺破晨霧。
大軍如黑潮漫過官道,趙雲愁眉苦臉,猶豫許久,這才一把拉住陳遠,低聲開口:
“陳兄,公孫大人此舉有些不妥?”
“哦?子龍,如何不妥?”陳遠回過頭,似笑非笑的看著趙雲。
“我等此去與諸侯會盟,旨在攻破洛陽,擒拿董卓,救出天子!”說到這裡,趙雲一頓,繼續道:
“但公孫大人,似乎此行隻準備帶著我們這群新兵,外加六百白馬義從,雖說董卓可恨,但實力卻不容小覷。”
“這些新兵,恐怕……”
不料陳遠哈哈一笑,引的周圍人不斷側目,隨即壓低聲音:
“子龍,若我說人心不齊,各懷鬼胎,你可信否?”
“陳兄何出此言?”此言驚的趙雲虎軀一顫,語氣卻依舊溫潤。
“聽說袁紹已經到了酸棗,他坐擁十萬雄兵,加上白馬義從舉世無雙.....”
……
正午歇馬時,陳遠在河灘撿到枚帶血的金耳璫。
上遊漂來具女屍,看裝束是個幽州農婦。
她懷裡緊摟的陶罐已經碎裂,陳遠蹲下身,看見罐底粘著幾粒未化的鹽。
在這亂世,鹽比命金貴。
“陳兄!”趙雲的驚呼突然炸響。
陳遠轉身時,公孫瓚的白馬正踏過麥田。
未等二人多言,大軍再度緩緩行進。
一路上皆是荒山野嶺,偶爾有著數座農戶,孤零零的佇立。
當兵搶民,早已是幽州不成文的規矩。
饒是這些新兵幾天前還是民家子,但入了兵營,就是軍爺,怎能不體驗一番高高在上的感覺?
於是乎,沿路所過,雞飛狗跳,哀嚎遍野。
新兵縱火焚燒茅屋的煙灰,漫天遍野。
跛腳老嫗追著搶糧的士卒哭喊,被馬鞭抽翻在道旁水溝,懷裡跌出的黍米袋瞬間被無數草鞋碾成齏粉。
“那是種糧!”趙雲猛地勒住韁繩,木槍在掌心擦出火星。
前方突然再度爆發出獰笑,五個白馬義從圍住個懷抱嬰兒的婦人,領頭者腰間晃著串耳朵,看大小俱是孩童。
趙雲槍尖剛要挑起,忽被陳遠按住腕脈:“莫要衝動,暫且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