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逐漸的明朗,柳寄悠起身打開了書齋大門,亮晃晃的日光迎麵照來。她對著門外枯立的兩位女婢說:“我們回房休息吧,入宮之前,還有許多書要讀了,翠兒、霞兒,到裏頭把我挑好的書搬回我的房間。”
話說完,她輕盈地走回自己的院落,留下麵麵相覷的俏丫鬟。
“小姐看來心情不錯。”挽翠低語。
“一定是心中有了想法。”落霞也低聲說著。
“但是小姐仍是不願嫁人。”
“所以她一定是想出了不嫁人的好法子。”
同聲一歎,她們進入房內搬書去了。哪有人入宮前不搜購一些飾品、寶物,偏偏要鑽入書堆呢?可見她把入宮當成不值重視的小事,全天下大概隻有小姐會這樣子做了。
兩儀殿,皇帝內朝親信大臣所在之地,也是皇上批閱奏章的地方。早朝過後,朱阡找了幾位大臣到兩儀殿共商七月科舉之事,並且一一批完了各州郡呈上來的政績奏文,總算辦完了事情,才有空閑與他的太傅兼尚書令大臣康華頤談論選秀的事宜。
“太傅,昨夜朕已經瀏覽過這一百二十名秀女的圖像。其中卓絕出色者大有人在,可為朕的後宮增添不少麗色風光。趙大人的千金更是眾色中的上品,才貌兼俱,實為我大明朝的奇女子,朕可不能委屈她了,先封她為昭儀吧。除此之外,朕也欽點出三十四名佳麗,勞煩太傅過目。”
他領著康華頤到兩儀殿的偏廳,那裏正是放置佳麗圖像的地方。他給康華頤看的,正是他想要欽點的草詔,其中加注了決定封予的名銜,從才人,而婕妤,乃至從容,都是依才貌以及背景的考慮所給予的加封,皆是將來有機會封上妃座的封誥,在後宮三品九級中,已經是中而上的地位了。
“皇上此次不實際親閱嗎?”
“不用了,這些閨秀的畫像皆出自當代人物畫師傅元芳之手,不會有誤差的。朕尚須為七月過後南巡做策畫,實在是無須為選秀一事費心神,何況請來一百多名閨秀入宮,未免勞師動眾了。”
康華頤撫摸著花白的胡須,斟酌著要如何啟口柳大人的要求。看著三十四名由皇上欽點的閨秀,皆是京師內有美貌之名的佳麗,想必對那些不具出眾容貌的千金,看也不看一眼吧?
發現了他的遲疑,朱阡微一打量,便笑道:“太傅,有話直說無妨。”
“皇上,微臣呈上柳大人的二千金畫像,不知道皇上過目了嗎?”
朱阡濃眉揚了一下,恍然地說:“你是故意的吧?那柳家千金已經超齡了吧?太傅何以又呈上她的畫像?”
“皇上……”康華頤深深一揖:“那柳二小姐至今二十高齡,卻仍婚配不到婆家,可以說是拜皇上的戲言所賜。若臣鬥膽直言,還望皇上諒解。”
“朕的戲言?不會吧?太傅,倘若她有傲人的美貌,即使朕有什麽戲言,也阻礙不了她尋覓婆家不是嗎?”
朱阡沒有動氣,接過貼身太監江喜遞過來的桂花蓮子湯,喝了幾口,又交回江喜的手上。俊顏上充滿了興趣,在不辦公事時,他的閑適自在,別有風流不羈的氣息,私底下的君主架子並不大,尤其在顧命大臣麵前,更保持著對年長者的敬意。康華頤直起身軀,看皇上的情緒頗佳,也就直言了。
“就是因為柳二小姐沒有傲人的美貌,才擔不起皇上的戲言呀,六年前皇上選秀女時,就是笑了柳家千金的樣貌醜,致使如今年已經二十歲的柳二小姐無人聞問。日前柳大人上門來乞求老臣一件事……”他頓了一頓,察言觀色。
朱阡起身走到畫軸前,江喜早已探知聖意,抽出寫有柳侍郎之次女柳寄悠的字體的卷軸,攤開呈現在皇上的麵前。
“說!”他不甚在意地打量畫中平凡得看不出特色的女子,催促身後康華頤繼續說下去。
康華頤揖身說:“他乞求老臣代為求皇上讓柳二小姐進宮,當然不敢奢求會受到皇上的垂幸,隻希望有合適的人才時候,能經由皇上之手代為許配出去。”
“想必柳大人打的是七月大考那批舉人的主意呢?倘若今年中舉的學子皆是青年才俊,朕又哪會欽賜平凡女子為妻呢?那對士子們不公平吧?”他微一抬手,讓江喜收起畫軸。
“皇上,這柳二千金的文采不下趙侍中之女呀。”
“哦,為何京師之內不曾聽聞?”
這會兒朱阡有點興趣了,想起上個月出遊,遇到兩名柳宅婢女皆有文采,那麽柳家千金也應該是有些墨水的。隻是未曾見過柳家千金有文章詩詞流傳出來,反倒是趙侍中的千金趙吟榕小姐有不少膾炙人口的文章傳出來,成就了才貌絕佳的美名。
“一來是因為柳大人行事較為低調守分,從不曾刻意去宣揚自身的特色,對名利淡泊視之。所以極少,甚至可以說是不曾拿家眷文章出來任人品評;再者柳二千金並不受士子們的注目,自然是不會如趙家千金一般,天天有人上門求墨寶,大肆錦上添花了。”
可見容貌好壞也能哄抬文采的評價,看來這柳家千金的確需要他的幫助才嫁得出去了。朱阡不願意花太多時間在討論一個平凡無奇的女子身上,略為思索,便說:“好吧!在秀女進宮那一天,也把柳家千金送進來吧,封她一個才人之名。”
“但是朕並不承諾會替她婚配舉人士子,隻能說倘若有合適的人,會征詢他的意見,而那名合適者不排斥,婚事才能成立;若遇不著,半年後送她出宮,別誤了她標梅之期,太傅,這個決定,你可滿意?”
“謝主皇恩,老臣代柳大人謝過。”
接下來的話題自然又轉向皇上欽點的那些美人上頭,辛苦了三年多,他該好好地犒賞自己一下了。
五、六月是荷花盛季,也是京城仕女共賞花順道爭奇鬥豔的時節。荷月宴便是為名媛們所聞的一個聚會場所,地點位於慈荷庵一望無際的荷花池畔,每年五月中到六月中設有盛會,曆時一個月,是每年唯一一次讓名門淑媛出門交誼喘息的時日;當然有女人的地方,就會有爭奇鬥豔、互相較勁的情況。
由於今年皇上欽點了三十六名佳麗入宮,並且已經一一封了名號頭銜,自然而然今年荷月宴上的焦點就是那三十六名即將入宮的女子。
其中以魁冠花首趙吟榕最為受矚目,當之無愧,然後又以排名最末、封銜最小的柳寄悠最為受批評;既超齡又平凡,居然依然中選,怎麽不氣煞了一群妙齡佳麗皆咬牙切齒地懷疑她們的聖上明君一雙眼到底長在哪裏?
有機會出現在眾人眼前,每個秀女莫不是誌得意滿地接受其他女子的欣羨眼光。與這些女子共處並不會使人感到愉快,要不是大姊柳寄月喜歡這種熱鬧,柳寄悠寧願躲在家裏,也不要被拖來這裏看花枝招展的美女們表演。
出嫁已經有六、七年的柳寄月,仍然不減當年第一美人的風采。生了三名兒子,了卻了為人妻、為人媳的責任後,她就必須遵從七出之條中的告誡,不能淫,也不能妒,賢良地為丈夫覓了兩名小妾,不敢夜夜與丈夫同床,還得好聲好氣地叮嚀丈夫小心身體,千萬別被掏空了。
博得美名,公婆疼、丈夫愛,柳寄月更沾沾自喜於自己的完美賢慧,讓丈夫的朋友羨慕有她這個好妻子。在柳寄悠看來,隻能不形於外地憐憫她這個大姊了。
幸好唐中炫是個斯文人,為人也殷實,對妻子是真正的疼愛,又加上大姊相當美,外頭野鶯野燕少能匹敵,否則今日她這大姊哪能過著自以為幸福的日子?早就下堂到邊疆去了,不然也被冷落到房門長青苔的地步。
不能說她這大姊是奇異的特例,實在是在這種男尊女卑的教育之下,能有不同想法的人才是異類,比如她自己。父親有一妻一妾,大哥尚未娶妻,但已經有兩、三名侍寢的美婢,在紅美樓也有一名紅粉知己;對於這種情況,她隻能不可思議地搖頭。如果這是男女之間永遠談不了公平的地方,也莫怪她敬而遠之了。
柳寄月打發稚子到河邊玩,叫丫頭仆婦跟著。最小的兩歲兒子不肯走,乖巧地依偎在母親的身側,柳寄月也就任他撒嬌了。
“妹妹,我剛才由步蓮橋那邊過來,見到幾乎所有的女孩都圍在那邊聽趙家千金彈琴吟詩,你怎麽不過去湊熱鬧呢,順道做幾首詩讓人不敢小看呢?瞧,這些天外頭把你形容得像個夜叉。”
沏上一壺新茶,柳寄悠緩緩品啜著,怡然的說:“比起三十五名美人,我何止像個夜叉,還是個老夜叉了。”
“你老是這樣。”柳寄月低叱了聲,又說:“唉,這樣子進宮,也不知幸或不幸?你心裏可要有個主意,要怎樣抓住皇上的心要有個計較。我們沒有外貌,至少有才學,你一向聰明,別太早灰心放棄了。”
這種殷殷訓誡,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人說過了。進宮的實情,除了父兄與康大人之外,沒有再讓更多人知曉,怕會遭致批評,往後要是人人也要求皇上這麽做,可就麻煩了,所以柳寄悠更被告誡不可多言。
“那趙家千金,也的確長得俊美,就是神態冷傲了一點,不好親近。”
“是呀,姊姊。”
她漫應著,也難得一心遵守賢良教條的姊姊有機會道人長短、一吐為快,彌補了平日良家婦女被忌多言的抑製。柳寄悠當然會放任姊姊聊一些言不及義的瑣事了,拉過害羞的小外甥逗弄著,這種無聊時光,並不難挨。本章已閱讀完畢(請點擊下一章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