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在深宮之中,等的不就是那一天的到來嗎?細想到這裏,柳寄悠愉悅而笑,看著袁海不悅的麵孔,笑聲若銀鈴清脆地逸出了唇畔,不能遏止。
“如果你不去嫁一次,又怎麽能更深體會生為女人的天職呢?”
“哦,不差我一個的。隻要男人們有妻、有妾,天下間永遠不必怕會有絕種的一天。”
袁海搖頭:“你這是什麽想法?倘若今天不是柳大人尚能保你,你這樣的孑然一身,又能被允許多久?日後兄嫂當家,是沒有你立足之地的。”理想與現實必須兼顧,有時他真的覺得她太超然到什麽世俗事也不想了。
她隻是笑,不期然地吟唱出《詩經》中斯幹的末段:“乃生男子,載寢在床,載之衣裳,載弄之璋。其泣,朱市斯皇,室家君王。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楊,載弄之瓦。無非無儀,唯酒食是議,無父母詒罹。”
見到袁海一時不能意會,她笑了:“打從一出生,男女便被不同的期許加注於身,造就出現今的情況,如果我不能改變這種事情,那我至少可以放棄這種女性的天職。”
“但是…一切事在人為……”
她搖頭:“至於將來兄嫂當家,沒有我立身之地,那我就入尼姑庵又何妨?袁大人,如果你能讓我出宮,而非讓我出嫁,那我會相當的感激你。”
袁海顯然在這一次辯論中敗陣下來,歎道:“意思是本統領不僅白忙一埸,又被人嫌呢?”
她伸手輕拍他的肩,安慰之情不必言喻:“如果高遠真的有你說的博學多才,那我倒是願意去結交。”
“我想其他男人沒有我分得這麽清楚的,一如你所言,絕大多數的男人欣賞女人之後,就會想娶回家,你還是小心一些吧,別惹來一身腥。”
“是,受教了。”她斜睨他。
“好了,我得走了,明天再一同對奕如何?”
“當然好,恭候大駕。”他點頭而笑,走出了勤織院。
柳寄悠待他走遠,才想要回屋內繪圖,卻不料一轉身便撞見一雙威嚴的眼神,嚇得她忘了該行大禮,隻能撫住心口,退了一大步地低呼:“皇……皇上!”
“老天!他怎麽進來的?又幾時進來的?”她剛才談話的地方正是麵對大門,沒見到有人來呀?還是在她瞧著桂花失神,而袁海忙著推銷畫像中人之時,恰巧在那時進入?隻是……為什麽沒有人通報呢?他又怎麽老是出人意表地出現呀?
朱阡不介意她驚惶一時的失禮,反而趁機端詳她。為什麽有似曾見過的感覺?不是前日的印象,也不是初入宮時被拜見的那一次,老實說當時他壓根沒有正眼看她,而這種普通的相貌又怎麽會令他日漸感到深刻呢?
昨夜在張德妃那邊過夜,摟著柔媚入骨的美麗妃子,領受著她比往日更加纏綿的伺候,他竟然滿腦子想著一張平凡的麵孔。
此時看到袁海談笑風生的麵孔,他可以肯定這個柳寄悠身上別有一股魅力讓人想要親近。來自哪一方麵的魅力呢?是因為她對人事物的無欲無求嗎?可以讓任何男人放心地談笑,而不必應付她使小性子或有所求的時刻嗎?這是他要找的答案嗎,所以他才會又蒞臨此處,是吧?
驚嚇過後,她連忙拜見:“柳寄悠拜見皇上萬安。”
“起來吧,朕無意驚嚇你,你也無須太過戒慎。”
不知怎麽的,他希望這女子可以回複剛才談笑風生的麵貌來麵對他,而不要再三拘束於他這皇上的身份戒慎不已。
他看了她一眼,走向榕樹蔭下:“這裏幾時裝上了秋千?”
仔細一看,才發現由樹藤綸織成繩,而坐板來自廢棄紡織機的平台切割而成,粗拙的材料,確實是討喜,不染一絲俗鄙輕率。
柳寄悠悄悄抬頭看他挺拔的背影,心中卻不清楚一個合理解釋皇上會再度出現的原因,一如前天相同的神出鬼沒,突如其來。
“初搬進來的時候,恰巧有許多老舊不用的紡織機,木頭部分尚堪使用,便與丫鬟們打理了起來。”
她這麽一說,朱阡才發現散落在廊下、樹下,更甚著花圃四周的低欄,都是來自廢物品的再利用。沒有一番巧思,豈會有這種成果?
但這同時也點明了他這皇宮的主人對外來客吝嗇到什麽程度,居然丟給她一間破屋子任她自生自滅,真是令他汗顏。一旦女人不是美人,就不該得到良好的對待嗎?以往他或許是順理成章地這麽以為,但一旦這平凡女子吸引住他的注意力後,他難得地自省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