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的烏絲燈忽明忽暗的閃爍著,我鬼使神差地打開了櫃子,裡麵一個紅本變得刺眼。
那是小滿姐和趙鐵柱的結婚證,它就那麼安靜地躺在裡頭。
看到它的瞬間,我的心猛地揪緊,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急促起來。
腦海裡不受控地浮現出小滿姐這些年的委屈,還有趙鐵柱那副讓人恨得牙癢癢的嘴臉。
我手有些抖,把結婚證從櫃子裡拿了出來,緊緊地攥在手裡,仿佛要把這紙婚姻的證明捏碎。
我走到院子裡,蹲下身子,從兜裡掏出打火機。
火苗“噌”地一下躥了出來,那橘色的光在夜色裡晃著,我沒有絲毫猶豫,將結婚證湊近火苗。
火焰迅速舔舐著紙張,發出“滋滋”的聲響,看著趙鐵柱和小滿姐的名字被火焰一點點吞噬,我的心裡五味雜陳。
燒著燒著,我的眼眶就紅了,喉嚨也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呼吸都帶著顫抖。
隨著最後一角紙張化為灰燼,我的心裡空落落的,像是被挖去了一塊。但又有一種說不出的解脫,這場持續了太久的噩夢,總算是徹底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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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鵬城後,我決定去康複中心看看母親,我考上中醫大的事情她還一點也不知道。
我間接的殺了人,後勁讓我久久不能平靜,甚至越來越不安。
我想看看這個永遠記不住事的女人。
康複中心的消毒水味兒直往鼻子裡鑽,熏得我鼻腔生疼。
我站在308病房門口,深吸一口氣,平複著內心的緊張與期待。透過門上的玻璃,我看到母親正踮著腳,小心翼翼地把橘子皮一片一片往玻璃上貼,那些曬乾的橘子皮皺皺巴巴的,就跟她手背上的老年斑似的。
我推開門,塑料門簾“啪嗒”一聲打在背上。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歡快又興奮,大聲說道:“媽,我考上中醫大了!”
她好像沒聽見我說話,背對著我,還在專心致誌地擺弄那些橘子皮,嘴裡念叨著:“這橘子可甜了,小默最愛吃。”
聽到這話,我的喉嚨一下子像被什麼東西哽住了,心裡一陣發酸。都二十年了,她還是分不清橘子和橙子。
我慢慢走近她,把我的校園卡放在她眼前,讓上麵中醫大幾個大字能清清楚楚地映入她眼簾,說:“您看,這是我的學校。”
“哎喲!”她猛地轉過身,白發上還粘著幾縷橘絡絲,一臉驚訝地看著我,“陳大夫來查房了?”她渾濁的眼睛在我臉上轉了轉,突然伸手來扯我的運動服拉鏈,“這白大褂怎麼短了一截啊?”
我趕緊抓住她那瘦得像枯藤一樣的手腕,聲音帶著哭腔,著急地說:“媽,我是陳默,是您兒子啊。”話一說出口,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都變了調,我已經變了很多。
此刻我多想他能夠認出我,能陪我說說話。
她突然湊到我衣領前聞了聞,露出殘缺的門牙,笑著說:“騙人,陳默才這麼高。”說著,她的手在腰間比劃了個高度,那正是我小學畢業時的身高。
我下意識地看向床底,那雙毛拖鞋探出個磨破的鞋頭,那是我打暑假工發的第一筆收入給她買的,現在鞋頭的棉花都變黑了。
“您摸摸,真的是我。”我半跪在她麵前,把校園卡輕輕放進她手裡。卡片擦過她指腹的老繭,那些老繭都是以前在紡織廠被絲線勒出來的。
在她患上阿茲海默之前,她曾是紡織廠最好的紡織工。
可她像是沒聽見我的話,突然安靜下來,拿著校園卡切著她手裡的橘子,嘴裡嘟囔著:“小默該放學了,給他留個橘子。”
夕陽透過貼滿橘子皮的窗格灑進來,在她臉上映出一片片破碎的光斑。
看到這一幕,淚水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啪嗒”一聲砸床上,想起她年輕時,最討厭在紡織廠三班倒,可就為了給我攢學費,連續三年都沒換過班。
我鼻子一酸,又說了一遍:“媽,我考上大學了。”這次,我把每個字都說得又慢又清晰,就好像要把這些字一個個刻進她心裡。
她卻還是像是沒聽見我的話,哼起了紡織廠廣播的上班號。
搪瓷杯裡漂著乾巴巴的橘子皮,就像承載著那些無法實現的陳年舊夢。
我伸手抓住她顫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保溫杯裡的陳皮隨著水麵一起一伏,承載著這十八年的光陰,在這滿是消毒水味兒的空氣裡,慢慢沉了下去……
我終於平靜了下來。
我坐在陪護床上,隨手掏出阿坤給我的樓盤宣傳單,翻看著。
突然,母親歇斯底裡地尖叫起來,像發了瘋一樣衝過來,伸手就去撕扯那張傳單。
她的指甲用力地在“建安集團”四個燙金字上摳著,不一會兒,紙頁上就被摳出了一道道血痕。她嘴裡不停地喊著:“壞人!他們是壞人!”
那聲音尖銳又絕望,在病房裡回蕩。
“媽,你怎麼了?”
我被母親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懵了,呆立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等回過神,滿心都是困惑和恐懼,心裡直犯嘀咕:這“建安集團”到底和母親有啥深仇大恨?怎麼看到這傳單就變成這樣了?我趕忙伸手想去拉住母親,一邊拉一邊說:“媽,您冷靜點,這就是張傳單啊。”可母親根本不聽,力氣大得驚人,拚命掙紮著,雙手還在不停地撕扯傳單。
“媽,你到底怎麼了?你認識這個地方?”
我萬般不解,我媽根本就不可能和建安集團有任何的交集。
即便是有,也可能是父親曾經在他們的工地上乾過活。
這時,母親突然掙脫我的手,把撕成碎片的傳單扔向空中,紙片像雪花一樣紛紛揚揚地飄落。她癱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嘴裡還在不停地喃喃自語:“壞人……彆過來……”我趕緊蹲下,把母親抱在懷裡,輕聲安慰:“媽,沒事了,壞人都走了。”可我的內心卻再也平靜不下來,緊緊盯著地上那些傳單碎片。
隻感覺大腦一片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