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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枳討厭白的火車。
如果是晚上的車,她現在可以爬到上鋪去睡覺或者看,而不是坐在下鋪的位置一遍遍用無聊的話來安慰眼前的阿姨。
付姨是個略胖的白皙女人,保養得很好。她的兒子長得和母親很像,是個清秀單薄的十八歲男孩,見到外人的時候會靦腆地抿嘴一笑。孩子的爸爸卻很矮,又瘦又黑,皮膚幹裂起皮,眼角的皺紋極深,雖然他很少笑,也能看得清楚。
非常不像一家人。洛枳想。
丈夫和兒子坐在過道的折疊椅子上,下鋪床上隻有洛枳和付姨。付姨抓著她的手邊邊掉眼淚,她在一旁陪著些“放心吧孩子出門闖蕩闖蕩也好,不能總在家裏”“既然有親戚照應就更不用擔心了很快會適應”等不需要大腦處理的廢話。
男孩子在職高學的是酒店管理,現在在北京東直門附近一家大酒店做前台經理的表姐給他在那裏找了一份工作,所以夫婦倆一起送他進京。付姨的眼淚從開車到現在就沒有停過。她丈夫不知道是舍不得還是已經不耐煩了,勸都不勸她,隻是自己黑著臉盯著窗外看。洛枳聽她絮叨了一個時,應和的話顛來倒去地,終於詞窮了。
“這孩子就是不好好學習,當初念個職高就以為萬事大吉了。反正當時我們也沒有門路給他弄進重點高中,念普高的話還不如念職高,反正都考不上好大學。現在就業這麽難,三流大學幹脆不如不念。你看你多好,我跟他了多少遍了,我們單位韓姐家有個高才生……”
洛枳覺得談話的方向有點兒不受控製,連忙岔開:“阿姨,你以前就認識我媽媽吧?”
“對啊,當時一起在一輕局上班的嘛,我倆在一個辦公室,結果她才待了一年半就……當時你爸爸……的事情實在出的不是時候。”
你是,我爸爸死的不是時候?洛枳並沒有露出一絲異樣的表情。
“也怪你媽媽,鬧得太凶了。我們當時都勸她,你外公那邊即使不退休也沒法起什麽作用,就暫時忍一忍,那個風頭過去再查,總要還你們一個公道的,可她怎麽都不聽啊。”
洛枳仍然沒有話。
她對付姨是有印象的。當年付姨沒有幫過媽媽,但也沒有落井下石。
付姨覺得有點兒尷尬,於是繼續:“不過,這個世道我是看明白了,不管怎麽黑怎麽不講理,老祖宗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還是靈驗的。你看,你媽媽後半輩子就有你撐著了,多有後福的人!我們後來又在模具廠食堂遇見的時候,她跟我起你,把我們都羨慕死了。”
洛枳苦笑,她的確是媽媽今後生活的唯一主線和希望所在了。
“而且,以前一輕局的那個處長,就是現在咱們二把手……聽有人要聯手動他了。估計也就是過了這個春節的事。你媽媽跟你過了吧,有人來找過她,聽當初廠裏改製時那批報廢老化器材的事情是挺關鍵的證據之一呢,人家讓你媽媽寫了材料,我覺得都這麽多年又把這事翻出來,連他老爺子的裙帶關係都不顧了,明上麵要整他的人一定有來頭,我估計這回能扳倒他,肯定有戲。你們也好好出出氣……”
洛枳腦子嗡地一下,茫然地看向付姨。她有很多話要問,動動嘴唇卻沒有問,因為潛意識裏她什麽都不想知道。
不知道,就不會有困惑和煩惱,不會為難。
“……這事現在還保密,我也被調查組的找到了,但是也就跟你,人家了,不能走漏消息。反正我覺得快了。這就是古話的: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付姨還在不停地著什麽,洛枳站起身從包裏拿出水,默默地喝。
這件事,她媽媽沒有告訴她。
為什麽?
北京站一如既往地人滿為患。洛枳把付姨一家三口帶進地鐵站,指著路線圖告訴他們如何換乘,然後目送他們坐上了跟自己方向相反的地鐵。
“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就找我,”她把自己的手機號告訴了付姨的兒子,“你方便的時候,我去東直門那兒看看你也好。”
她完,付姨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掉。再不舍得,孩子終是有他自己的路要走。
終於看到地鐵消失在黑洞洞的隧道裏麵,洛枳長出一口氣。
有人在背後拍了她一下。
她回頭發現,盛淮南正靠著站台黃線邊的柱子笑著看她。
洛枳愕然,既沒打招呼也沒有笑。她還沉浸在付姨帶來的消息當中,忽然看到他出現在眼前,有種荒謬的不真實感。
“你見鬼啦?”他笑,臉色有點兒暗。
讓洛枳驚訝的是他的嗓音,似乎是重感冒,啞得不像話。
那聲音讓她恍惚,不知怎麽聽起來竟有些熟悉,亂麻般的記憶露出一個線頭,她努力伸出手去,卻無論如何都抓不住。
盛淮南笑了一會兒,看她不講話,覺得有點兒尷尬,於是清清嗓子:“上次電話裏,你過會坐這趟列車回來,我估計是周日。我今晚上正好在崇文門附近跟學生會的幾個部長辦點兒事,結束了就順便過來看看能不能碰到你。沒想到你是和別人一起出來的,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願意讓人家看到我,所以一直跟在你們後麵來著。幸虧你把他們送走了,要不然我就要尾隨一路了。”
“在地鐵站遇到同學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他們看到也不會怎樣,你想多了。不過還是謝謝你。”洛枳淡然。
盛淮南不笑了。他想了想,一把接過她的行李箱:“書包沉嗎?我幫你背。”
洛枳抿緊了嘴唇,她白在火車上心神俱疲,完全沒有心思跟他和和氣氣粉飾太平。她緊緊攥著行李箱的拉杆不鬆手,:“盛淮南,你到底要幹什麽?”
他的手僵在半空,然後慢慢垂下。
“我讓你討厭了,是不是?”
洛枳一愣,你他媽裝什麽蒜—話沒出口,行李箱就被奪走。盛淮南拖著它大步朝著出口方向走過去,邊走邊:“現在乘地鐵的人太多了,坐出租吧。”
洛枳幾步追過去,周圍有行人投來異樣的眼光,她突然覺得再拉扯就沒意思了,於是也低下頭,跟著他向外麵走。
北京的風比家鄉的柔和許多,他們半才攔下一輛出租車,風一直吹,她都沒有覺得冷。
兩個人一起坐進後排,在廣播dj的港台腔中一起沉默。車子穿梭在北京的夜景中,所經過的地方時而繁華美麗、時而落魄髒亂。這個城市在兩種極端中安然膨脹。
“後來……害怕嗎?沒做噩夢吧。”盛淮南開口的時候聲音艱澀,那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再次席卷了洛枳。
前一晚上,也許是擔心殯儀館裏發生的事情,他曾發短信給她,對她好夢,洛枳並沒有回複。
“不害怕了。謝謝你幫我答法導的卷子。”
“這是你的第四遍了。”
洛枳沒有接茬兒。
到學校的時候,計價器剛剛蹦到6。洛枳掏出錢包,盛淮南按住她的手,什麽都沒,隻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於是她沒有爭辯,直接把錢包塞回口袋,順便抽出被他按住的手。
低下頭,想起歡樂穀的太陽神車,心裏居然仍然會疼。
“對了,今是聖誕夜。你吃飯了嗎?”盛淮南站在宿舍樓門口問。
“我不餓。”洛枳笑得勉強,“謝謝你接我。你感冒了吧,病得很重對不對?外麵冷,快回宿舍吧。”
盛淮南上前一步攔住她:“洛枳,是我太衝動,沒有考慮清楚前因後果就對你那樣的態度,我先道歉。”
他道歉的時候仍然這樣鎮定安然。
洛枳抬起頭,明明白白地盯著他的眼睛:“什麽前因,什麽後果,清楚。”
“我暫時還不想。”
“那你考慮吧,考慮清楚了前因後果,再考慮對策,在你做出最終的決定之前,我們就假裝不認識彼此吧。萬一你後來發現我果然罪大惡極,可是之前又跟我緩和了關係,又接站又吃飯的,後悔了就再甩我一耳光,假裝大家不是很熟—嗬嗬,您慢慢考慮,我又不著急,這輩子考慮不明白,就下輩子接著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