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裡似乎靜謐了一瞬,緊接著有倒吸一口涼氣的細微聲音。
嬴政目光微動,看向呆若木雞的蒙毅,心中便有了成算。
很好,看來驚訝的不隻他一個。
誰家正常的一歲孩子能看懂小篆,並且還能根據一句話就推測出這句話出自哪本書?
秦王首先排除了一下,這是不是華陽太後或者羋夫人特意安排的“奇觀”,就像無數做長輩的早早地教孩子念詩寫字,隻為了在彆人麵前矜持炫耀,讓自家娃在適當場合好好表演一波,技驚四座,獲得一片誇讚。
於是他謹慎地問道:“此句,從何處開始?”
李世民笑眯眯,當場就伸出小手戳中那個“昔”字,指著那一列柳枝垂蔓般的字體,挨個念出來。
沒想到吧,他認識小篆噠!
感謝上輩子好學的自己,讓他能繼承這份知識,不需要從頭開始學起。這輩子可以輕鬆做個神童啦。
“繼續。”嬴政半信半疑,考察道,“下一句呢?”
李世民瞅了他一眼,不得不調動全部心神,去辨認下麵的每一個字。
“舜囚堯於平陽,取之帝位……[1]”他念得很慢,需要絞儘腦汁去思考、去回想,這鬼畫符一樣的東西是什麼字來著?
等這句話念完,他才會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聯係上一句,大抵講了些什麼。
總之,反應很遲鈍,宛如學生在高中課堂上呼呼大睡被數學老師叫醒,大腦一團漿糊就得回答問題,雖然題目對他來說不難,但這眼睛和腦子吧,好像互相不認識,合作起來有點艱難。
幼兒胖乎乎的小手在竹簡上一點一點的,念一個字停一下,好不容易讀完一句,仰頭道:“對嗎?”
即便是無從比較孩童天賦差異的嬴政,也足以意識到這孩子的非同凡響了。
而蒙毅呢,更是震驚不已,嘴巴張得差點忘記合攏了。
嬴政緩緩頷首,竭力冷靜道:“此乃何意?”
“舜,把堯,囚禁啦。”李世民乾乾脆脆地回答,語調略微上揚,輕鬆又活潑,說完還補充道,“在平陽,這個地方。”
平陽,平陽……好熟悉的地名。幼崽走神地想到,其實不管是華陽太後,呂不韋,蒙毅……這些人的名字,都給他一種陌生又熟稔的感覺。
好像在什麼地方聽說過,抑或是見過。
但這種熟悉,又不夠親密,像是霧裡看花,水中望月,雖看得見,卻不是真的。
遠比不上“平陽”兩個字,觸動他的心弦。
“為何囚禁?”嬴政明知故問。
“唔……”李世民愣了一下,認真回憶,好一會兒才從記憶的沙堆裡撿起秦王要的那一粒沙子,“為了,搶帝位?”
這邊剛回答完畢,他就反應過來,答案不就在他念的那句話裡嗎?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去想啊想?
好笨啊,這個腦子,轉都轉不動。
“之後呢?”嬴政深深地凝望著他,沒有放過幼崽所有的表情和動作。
“之後……”幼崽閉了閉眼,稍作歇息,再次睜開,盯著那竹簡細端詳,越看越眼花,糊裡糊塗的有點難受。
嬴政合起了竹簡,不再強求他。
“誒?不看了嗎?”幼崽懵了。
“不急於這一時。”嬴政低聲道,“你是我的孩子,我有的是時間。”
“我好像想起來了……”李世民嘀咕道。
“想起什麼?”嬴政垂下眼簾,定定地望進他眼底。
孩子困倦地眨了一下眼睛,宛如玄鳥悠悠地滑過天際,落下一片烏黑亮麗的羽毛,反射著五彩的迷光。
“丹朱……”
“何人?”
“好像是,堯的兒子……”
“嗯。”嬴政應了一聲,雙臂一攏,就把幼崽完全包裹在懷裡,隨口道,“他如何下場?”
“被……流放了?”李世民迷迷糊糊地往他胸口鑽,沉沉的腦袋逐漸抬不起來了。
“被誰流放的?”嬴政整理了一下幼崽的鬥篷,不讓密密的絨毛蓋住孩子的口鼻,影響幼兒呼吸。
“……”幼崽濃密的睫毛倏忽之間就垂下來,遮掩住那雙和嬴政肖似的眼睛,像即將斷電的機器人,猝不及防,腦袋吧唧一下就撞進嬴政臂彎。
因為年幼而顯得圓潤飽滿的眼形,內裡黑白分明,猶如畫筆精心描摹出來的一般,瞳仁澄澈水亮,看人的時候總是帶著狸貓似的好奇和靈動,時不時盈滿燦爛笑意,讓人過目難忘,見之生喜。
閉上眼睛的時候,安靜漂亮得像畫上的小仙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