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年幼的時候,大約也曾有過這般向父母撒嬌耍賴的日子,但那時他太小了。
隔著吞噬人心的滾滾而下的時間洪流,他很難站在長河的下遊,去回溯那一點少的可憐的、童真的快樂。
可這孩子嫩乎乎的手就這樣抓著他的手指,軟得像春天的飛絮,帶著滿臉期待的表情,熱切地看著他。
嬴政本該堅定拒絕的,不知怎的,卻沒有。
“再偷偷睜眼,我就不唱了。”
“哦。”幼崽連忙把眼睛閉上,大半張臉都藏在被子裡,催促道,“那你唱吧。”
夜色沉沉,星光點點。燈火輕輕爆出一聲碎響,貓咪的喉嚨裡發出小小的呼嚕,竹簡卷動摩擦著微小的聲音……
零零碎碎,窸窸窣窣,混合著低沉緩慢的吟唱,在李世民昏昏欲睡的意識裡沉澱。
那是很多年前,趙姬曾經唱給嬴政的歌,現在他從記憶裡撿起來,生疏地唱給自己的孩子聽。
“昴星高,參星低,西垂的兒郎要歇息……月駕軫,日乘箕,夢裡隨父獵熊羆……”
“昴星高,參星低……”
“月駕軫,日乘箕……”
“你還要唱幾遍?”翌日隅中,秦王退朝,用朝食時,就聽見快樂的小鳥在他耳邊吵吵鬨鬨,反反複複唱著同一首歌。
“我唱了很多遍嗎?”李世民笑嘻嘻。
“食不語。”嬴政告誡他。
“這是,儒家的說法。”李世民一本正經地偷換概念。
“沒有儒家,難道就沒有規矩了嗎?”嬴政語氣平平,看不出喜怒。
“可我已經,吃完了。”小孩子的特權,餓了就吃,一天吃好幾頓,在嬴政上朝的時候,李世民就吃得飽飽的,到處玩耍了。
“那你過來作甚?”嬴政問。
“再陪你吃一頓嘛,你一個人吃飯多寂寞啊。”李世民振振有詞。
“既如此,安靜些。”
“好嘞。”
幼崽僅僅安靜了一刻鐘,陪吃了一碗肉羹,擦嘴漱口,然後跟在嬴政後麵轉悠,一邊轉悠一邊唱歌,仿佛開啟了自動跟隨的、隻會唱歌的小機器人。
“你跟著我做什麼?”嬴政有點煩。
“唱歌給你聽。”
“不需要。”
“可是,我想唱嘛。”李世民理直氣壯。
嬴政開始後悔自己昨天的決定。——這孩子精力實在太旺盛了,一首僅僅幾句話的歌,他能連續唱十遍!
不但不覺得累,看樣子還能再唱十遍。
“我沒空陪你玩,還有很多政務要處理。”
“我知道,我不打擾你。”
李世民很乖覺地立下保證,但沒有離開麒麟殿,就在嬴政眼皮子底下跑來跑去。
鑒於這孩子非同尋常,嬴政也就聽之任之,偶爾在批閱奏書的間隙休息一會兒,看看這孩子在乾什麼。
這個時期,秦國的權力正在由慢慢呂不韋向秦王過渡,大約七成的政務,是在呂不韋處理之後,才遞交到嬴政手裡的。
秦王一日不親政,這樣的情況,就一日不會發生改變。
但嬴政並不急切,從來不會像個毛頭小子一樣,傻乎乎地和呂不韋起衝突,無能狂怒,他隻是沉靜地參加每一次朝會,從不浪費一次決策的機會,也從不偷懶懈怠。
年少的君主心思縝密,言之有物,兢兢業業,夙夜在公,朝中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權力的天平自然無形之中就開始傾斜。
所以嬴政一點都不著急,因為他知道,他才是更有優勢的那一個。
“王上,相國到了。”
“請。”
呂不韋是來送書的,順帶給公子送了個精致華麗的玩具——銀彈金弓,幼兒版的。
“阿父?”李世民正在給貓貓梳毛,看到這亮閃閃的禮物滿眼放光,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好不容易按捺住了興奮,先問了一下秦王。
“既是相國送的,那便收吧。”嬴政微微一笑,“相國可不是外人。”
當秦王有意拉近距離的時候,哪怕是呂不韋這種一輩子跟利益打交道的權臣豪商,也不由得產生一種“他很信任我”“我在他心裡和彆人不一樣”的沾沾自喜的錯覺。
呂不韋笑容可掬,猶如春風拂麵,俯下身子對李世民道:“這彈子有上百顆,足夠公子玩上一陣子了,若是不夠,臣那裡還多的是,明日再給公子送來。”
“還不謝謝相國贈禮?”嬴政與李世民對了個眼神。
伸手不打笑臉人,李世民好像全不知道呂不韋和嬴政在政治上的交鋒,順著他的話,露出大大的笑臉,天真無邪道:“多謝,相國。”
“公子好生聰慧。”呂不韋讚歎不已。
“學舌罷了,談何聰慧?”嬴政道,“去外麵玩吧。”
李世民放下貓貓,歡歡喜喜地收下新玩具,跑出去打彈子玩了。
他不忘初心,跑去禍禍那棵柿子樹了。
樹下麵容易夠到的枝條上,柿子幾乎已經被摘完了,上半部分還剩二三十個的樣子,一半是夠不著,另一半是留給鳥雀吃。
他的新玩具長得像射箭的那個弓,彎彎如新月,但配的是彈丸,放在弦中央,拉開弓弦再鬆手,彈丸就會彈射起飛,用起來很方便,更適合孩子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