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韋微微側首,看向蒙武。蒙驁年老體衰,在家養病,蒙武就成了蒙家在朝堂的話事人,他的意思,就是蒙恬蒙毅兄弟倆的意思,也是大秦軍方其中一根柱石的明示。
這種有意無意的小口角,王家是從來不參與的。軍方話語權最重的王翦,隻淡定自若地注視著他手中的象牙笏板,老神在在,穩如泰山。
王翦不動,王賁也就隻能忍著不插話,旁觀這言語交鋒。
呂不韋這幾年權勢滔天,眾星拱月,被周圍的人群捧習慣了,就算指著太陽說是方的,也有溜須拍馬的門客連聲附和。久而久之,難免有點飄。
儘管也有目光長遠的人,比如他的門客李斯,偷偷提醒過他,秦王的年紀可不小了,對朝局的影響越來越大,告誡呂不韋不能像以前那樣作威作福,把自己當成秦國的一把手。
呂不韋權勢再大,也隻是相國而已,而秦國的相國,可沒幾個是好下場的。彆以為秦王年幼時客客氣氣地稱過他“仲父”,就真把自己當秦王的便宜爹了,再不知收斂,恐怕就是商鞅白起的下場。
“難道相國的功勞,比商君和武安君還大嗎?”
李斯私下這一句話,當時就把呂不韋嚇出一身冷汗來,琢磨了好幾天,馬上送書送禮物送人才,力求在秦王那裡,刷新點好感度出來。
他確實貪戀權勢,好名又好利,但他也知道,命才是最重要的,命都沒了,其他的一切就都沒了。
所以呂不韋被蒙武懟了一句之後,雖有些鬱悶,卻也沒有強勢堅持。
這小小的退讓,看在有心人眼裡,可就彆有滋味了。
“大王駕到——”
年輕的秦王玄衣佩玉,穩穩地走進章台宮,猶如風過麥田,群臣紛紛噤聲低首,齊聲道:“參見王上。”
秦王穿過這片忠誠度不一的麥田,龍行虎步,不怒自威。整個章台宮,仿佛刹那之間被按下了靜音鍵,隻能聽到秦王的腳步聲和坐下之後那一句:“諸卿免禮。”
“謝王上。”
王翦依然雙手握著笏板,毫無異色,猶如飽經風霜的長城,事不關己絕不吱聲,秦王問話才會開口。
他的兒子王賁,到底不如他老成持重,有時候會忍不住和蒙武交換眼神,或是在議論軍事時說上兩句話。
王翦並不一味攔他,隻是自己不站隊,顯得好像獨立於秦王和相國派係鬥爭之外。
秦王默許了他的中立,呂不韋曾經拉攏過王翦,被婉拒之後,也識趣地放棄了。
大秦需要這麼一道穩固的長城,在適當的時候化為利刃,從周邊大大小小的國家割下新鮮的肉來分食,誰若是無緣無故動王翦,那就犯了大秦這個軍功製國家的忌諱了。
大約一個時辰後,常朝會結束,朝臣們會回官署用餐,繼續上班到下午三五點(申時)。
秦王有時會留下幾個人開個小會,當然不能讓大家餓著肚子開會,便與他們同用朝食。
散朝後,半路上便有宮人引蒙武過去,繞個圈,又回到章台宮,隻不過這次是在偏殿。
七點的早朝,九點的早飯,像蒙武這樣在家墊巴了兩口餅就趕來上朝的武將來說,肚子早就咕咕叫了,隻是礙於大老板在上麵,不好意思叫餓,還得裝矜持體麵,規規矩矩等飯。
飯怎麼還沒來?今天好像有哪裡不一樣……蒙武很納悶,一抬眼看見蒙毅抱著個孩子過來了。
咦?哪來這麼小的孩子?
“此乃寡人長子,帶與將軍瞧瞧。”嬴政端坐上首,溫聲道。
“哦,原來是長公子。”蒙武連忙行禮。
幼崽好奇地注視著他,像模像樣地也回了個禮,笑眯眯道:“蒙大將軍好。”
“家父才是大將軍。”蒙武不好意思道。
“蒙驁將軍嗎?”李世民想了想。
“是,家父正是蒙驁。”蒙武吃了一驚,沒曾想這麼小的孩子就懂得這麼多,說話這麼流利。
“唔……今年是阿父繼位,第七年了吧?”李世民不確定地看向嬴政,又瞅瞅蒙毅。
嬴政頷首低眉,蒙毅輕聲應是。兩人都給予了肯定回答。
幼崽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嬴政看出他有話要說,既擔心他石破天驚,一開口就是讓人想打他一頓的混賬話,又怕錯過什麼重要信息,便問道:“你有話要說?若不是正事,便不必說了。”
“是正事,是很大的正事。”李世民猶豫了很久,才小聲道,“蒙驁將軍,還好嗎?”
“勞公子掛念,家父正在家養病。”蒙武回道。
“那個……”李世民更猶豫了,憐憫地看看蒙武和蒙毅這對父子倆,終於小小聲,“你們還是多陪陪蒙驁將軍吧,他怕是活不過今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