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低聲問:“舅父那邊,是否需要去走動一趟?”
萬相公瞧了她一眼,臉色神色漠然。
他說了句:“什麼都不必做。”便轉身去了書房。
紀氏夫人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良久無言。
……
寧國公府的世子夫人倒是很沉得住氣。
英國公太夫人壽宴當日,回府之後在家緩了一夜的神,第二日清早,才進宮去見楊皇後——作為中宮之母,她當然是有入宮門籍的。
楊皇後聽母親說了昨日的一場變故,也覺唏噓,再見了那份認罪書,展開瞧過,實在不能不覺得驚愕:“這真是莊太夫人親筆所書?”
“應該是真的。”
世子夫人思忖著說:“依照英國公太夫人和莊家的關係,她沒必要撒一個輕而易舉就被戳破的慌,且當時莊尚書也看了這份認罪書,如若果真不是莊太夫人的手筆,他為什麼不曾開口否認?”
楊皇後也明白這個道理。
她隻是百思不得其解:“阿娘,你說,英國公太夫人是怎麼拿到這份認罪書的?她是直接從莊太夫人手裡得到的,還是經過什麼人,輾轉之後到手的?”
依照莊太夫人那樣的性情,事發之時,輿論非議最盛的時候都沒能迫使她對英國公太夫人低頭,是什麼人,在什麼境況之下,能夠讓她親筆寫下這樣一份認罪書?
這個問題,世子夫人想了一整晚都沒有結果。
她苦笑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估計已經跟隨英國公太夫人到了地下,再難以為人所知了。”
母女兩人相對疑惑,各有所思,這會兒外邊宮人低聲來稟:“娘娘,貴妃聽說咱們夫人入宮,特意前來問候。”
楊皇後聽後漠然一笑,說:“貴妃是正一品內命婦,又育有皇嗣,何等尊貴,專程來問候我母親,叫外臣知道了,不得議論寧國公府跋扈嗎?”
她吩咐宮人:“前天瓜州才進了一些皮子來,挑些好的給她,拿去給兩位皇嗣做袍子吧,說我謝她的盛情。”
宮人應聲而去。
世子夫人聽了就笑,說:“這盛夏的天,就算是有了好皮子,做一身袍子,也穿不住呀。”
“我就是知道穿不住,才專程給她的。”
楊皇後冷笑一聲,森森道:“從前倚仗著生了兩位皇子,她就敢叫娘家鼓動言官上表,說即便是民間,無子也該出妻,覺得我這個位置就該是她的呢!現在怎麼不狂了?狂啊,繼續狂,看陛下會不會為了美人不要江山!”
世子夫人知道貴妃因何轉變了態度,也正是因為知道為什麼,所以此時此刻,身在宮中,才更不能評說此事。
楊皇後反倒沒那麼多忌諱,嗤笑一聲,告訴母親:“她想把兩個孩子給我養呢,這時候想起來他們也得管我叫一聲母親了,早乾什麼去了?我才不接這個爛攤子!”
世子夫人隻是微笑,並不言語。
楊皇後也不在乎,頓了頓,悄聲告訴母親:“就是前幾天的事兒,國師又一次向陛下進言,應該殺掉貴妃,以此來安撫定國公府,陛下仍舊不肯,便再次擱置了。”
世子夫人仍不做聲。
楊皇後明白母親的顧慮,也不強迫她開口,她隻是覺得有點心灰意冷:“這宮裡的日子,真是沒意思透了,道理就是那麼個道理,我明白,貴妃也明白。”
她說:“陛下的確喜歡她,但也不可能為了她連江山都不要,之所以不肯,還是為著天子的顏麵,隻是如今定國公懸兵在外,不肯還朝,即便是拖延,又還能拖延多久?她是真的怕了。”
世子夫人由衷地歎了口氣。
楊皇後問她:“今次英國公太夫人做壽,定國公世子去了嗎?”
世子夫人微微搖頭。
楊皇後見狀,也不由得跟著歎了口氣。
……
世子夫人進宮的消息,瞞不過宮裡的有心人。
而這個有心人,又必然包括了太妃。
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亡故之後,從前的莊貴妃成了太妃,即便從前再如何位同皇後,她也終究不是皇後。
當今對待這位跋扈的貴妃並沒有什麼好感,登基之後,太妃自然就得靠邊站。
而中宮皇後楊氏昔年在為太子妃的時候,也沒少受莊貴妃的閒氣,這會兒一朝翻身,就更不會對她客氣了。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因為這緣故,今上的貴妃尹氏,反倒一開始就同太妃走得很近,她的兄長從前也在莊尚書手底下做事。
這會兒又勸說今上:“先帝臨終之前,最掛念的就是太妃,雖說終先帝一朝,太妃都沒有被冊為皇後,但六宮都以皇後的禮節來對待她,如今先帝大行,咱們這些後輩對待太妃若是失了敬重,不免叫臣民非議。”
天子多多少少也明白貴妃的心思,又有心冊立貴妃所出的長子為儲君,便也就認可了她的說法,雖然沒有給太妃皇太後的名號,但卻給了她相應的待遇。
尹貴妃與太妃,就這麼順理成章地上了同一條船。
昨天英國公府的事情一出,太妃就接到消息了,驚怒之餘,也覺得疑惑——英國公太夫人究竟是怎麼拿到的那份認罪書?
想到這裡,她腦海中猝然劃過了一道閃電,緊跟著,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太妃想明白了。
她猝然起身,幾瞬之後,終究還是無力地坐了回去。
這一整日,她幾乎都沒再說話,一直到第二日,聽人回稟,道是寧國公府的世子夫人進宮了。
心腹有些不安:“太妃娘娘……”
“怎麼,你怕了?”
太妃掀起眼簾來,淩厲美豔的丹鳳眼上挑,仍舊能夠看出年輕時候的風華絕代。
她隨意地往軟枕上一靠,輕蔑道:“英國公府那個老東西是在詐我。”
“我的妹妹,我自己知道,她可能會寫下自己的罪狀,但是一定不會說出我的事情來,區區幾張紙,能奈我何?”
隻是此時此刻,太妃已經猜測到英國公太夫人是憑借什麼要挾莊太夫人就範的……
她不由得閉了下眼:“那個老東西,比我想的還要狠毒得多!”
幾瞬之後,太妃重又睜開眼睛,略帶著點遲疑,問親信:“那個上門去問起這事兒的,就是我之前見過的,萬家的那個傻丫頭?”
親信說:“一點不錯,就是她。”
太妃聽得有些訝異,失笑道:“當時可一點都看不出來她還有這份膽色呢。”
歲月格外地恩待她,她的笑聲像銀鈴一樣輕快,絲毫聽不出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人。
親信垂手侍立,低頭不語。
半晌過去,太妃終於笑夠了。
她停下來,用手帕小心地揩掉了笑出來的眼淚,仔細不要弄皺了自己的肌膚。
太妃說:“不管你們用什麼手段,我要她死!”
親信畢恭畢敬地應了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