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害怕,怕到不敢聽了,也不敢看了。
更不敢被人知道她在這兒。
要是他們看見了她。
小姑娘隱約覺得,她這些穿著繡袍的叔伯阿公,她的親爹親舅舅,時時刻刻就要變成極嚇人的東西。
就像是井裡的水鬼,巷道拐角的沒腳鬼……
黑漆漆的灶房裡,陳皎兒覺出了血腥味,才發現是自己把一顆早就搖晃的乳牙給咬了下來
她想縮到灶下躲起來,縮了又縮才想起灶君這個醜八怪根本不頂用。
阿娘以前跟她說,灶君原本是位女神仙,要是灶君真是女神仙就好了。
女神仙應該能救了阿娘。
灶君不是女神仙。
院子當中,羅庭昂與陳進學二人討價還價,最終把羅庭昂替陳進學處置了羅九娘和陳皎兒的價錢說定在了六百兩。
“咚。”敲門聲乍然響起,陳進學隻當是叫來的幫手,幾步走上前,將自家的那對開的黑油門打開了。
“都已經談妥了,立刻就能將人送走。”
門霍然打開,一片亮堂堂的光自門外進來,連院子好像都變亮了。
縮在角落裡的陳皎兒聽見一聲巨響,嚇得抱住了自己腿。
沒看見她爹被人一腳踹飛、倒跌好幾步摔落在院子裡。
“陳家好大的威風,我遠道而來,你們一杯待客的茶都沒有,就指使起人來了。”
有人從門外走了進來。
穿著皂靴的腳邁過門檻,湖藍錦緞袍下緣繡了一圈兒的卷雲紋樣,再往上是赤金打的貔貅並著同心樣式絡子垂在袍褶邊,掠過腰間的革帶、同樣繡了雲紋的緞麵罩甲,眾人的目光停在了來人的臉上。
眉長而黑,應有春風日日修裁,目圓而明,是柔水洗過再借日月之輝,鼻子挺直,有明山奇峻之威,唇帶朱暈,沾儘桃花千朵色,膚帶瑩光,梨花浸雨也應羞。
他自門外來,似有金烏在身後相逐,將整個院子都照得比之前透亮。
此人在院中站定,先對著一旁站著的羅五行了個半禮。
“五哥,你獨自來海陵,伯娘實在不放心,便尋我來作陪。”
羅五郎羅庭昂早在看見他的時候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縮著脖子說:
“十六弟,隻是我三房些許家務事,……”
羅庭昂的話隻說了一半,另一半,被幾個耳光子抽沒了。
“啪!啪!啪!”
重新趴到門上的陳皎兒沒看清這新來人的樣子,隻覺得他看著瘦削,但是手快得嚇人,力氣也大,才八歲的小姑娘從來沒見人抽人耳光能抽的這麼好看,手臂能掄得那麼圓。
把她舅舅那顆腦袋抽得像個聽話的球,抽過去接回來,就是兩個耳光子了。
“呼”往自己泛紅的掌心吹了口氣,又轉了轉手腕子,這人似乎輕輕笑了一聲。
院子裡像死了一樣安靜。
他一臉尋常地對著其他人團團一抱手。
“我家這位五兄從來是個糊塗人,裡外親疏從來分不清楚,這幾年家業敗光了,人也越發昏聵,大概是發了病。”
說罷,又一抬手:
“快把五爺帶出去。”
有三四壯漢立刻從門外進來,陳皎兒半個身子趴在門上,看見自己的舅舅那張白胖臉氣得像個燒紅的銅壺。
“羅庭暉,你好大的膽子,我……我……”
原來這個人叫羅庭暉呀。
陳皎兒還在心裡想著“庭暉”兩個字怎麼寫,就見他側身反手又是一個耳光當頭劈下。
她舅舅像是喪了家的狗一般嚎了一聲,被人趁機用布條綁住了嘴。
對了,她爹呢?
被踹飛的她爹掙紮了半天才在地上坐起來,又被這人“嘭”一聲地踹翻在地。
仿佛一個腳墊子,被人直接踩了過去。
“九姐,無事了。”
陳皎兒隻看見這個叫羅庭暉的人走到角落,過了一會兒,就把她娘從角落裡穩穩地扶了出來,落坐在椅子上。
小姑娘再也忍不住了,打開灶房的門撲了出去。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