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穿著一身皂色細棉短衣,將袖子挽到臂彎之上,露出勁瘦結實的手臂,穿著一身細棉短衣,穩穩端著一口鍋,控製著鍋底與灶火之間的分寸。
隨著呼喊聲傳進廚房,一個個白玉般的蓋盅齊齊被扣好,小心交給了來上菜的袁家仆役。
維揚城內的大宴是從早到晚的,一大早客人進來,就要喝茶吃點心,略配幾個熱菜。
接著就是聽曲、聽戲,看各式雜耍。
看累了就吃吃喝喝,吃喝累了就繼續看,午後還有一頓大宴,如此熱熱鬨鬨過上一整天直到深夜,客人滿意離去,這一日的宴請才算是有頭有尾。
冷菜上了,熱菜自然要緊隨其後,提前就燉好的乳鴿裝在嫩青色小盅內,點綴枸杞。
比人手還長的遼東參用油汆過,用米酒、醬油、肉鹵、蝦子燜燒,待海參入味,出鍋裝盤,再取提前熬好的蔥油一點一點打進收汁的鹵汁之中。
待到鹵汁油亮,邊泛金光,就可以澆在遼東參上了。
看見葷香中帶著醬香氣、蔥香氣和鮮美氣的佳肴被特製青瓷長碟托上桌,坐在首桌末座的袁崢臉上的笑更深了兩分。
“範大人說今日不稱官職,小的就冒昧了,範大人、齊大人、穆將軍……各位大人,還有柳解元,這是我專門從遼東帶來的遼東參,它們同我一樣自北方來,如今看著,卻是已經入了維揚的味兒了,哈哈哈。”
坐在上首的新任都轉運鹽使範績轉頭看向自己旁邊坐的年輕人。
“穆將軍剛從關外回來,卻又在維揚遇到了遼東特產,豈不也是萬裡他鄉遇故知?來來來,請用請用。”
身上穿著織錦曳撒的年輕男人夾起一片海參放進嘴裡,片刻後,他道:
“味道尚可。”
大廚房內,羅守嫻用自己的雙手感受到鍋內的沸騰躁動,在默數片刻後,她直接將鍋端離灶上,放到了架子上。
“仲羽,按照之前說的,這一鍋你同他們一起送去前麵,中間不能起蓋,起蓋後立刻翻拌盛碗。”
“是,東家。”
方仲羽另找了兩人一起將鍋搬走,羅守嫻甩動了兩下手臂,看了眼即將上蒸籠的點心。
上了飯,早上這一頓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她拿起帕子擦去頭上的汗水,對孟三勺說:
“燒海參的鹵肉你盛出來些,上麵蓋上米飯。”
孟三勺嘿嘿一笑:“東家,我提前問過了,這袁家的仆人是三更天就吃了飯,下頓飯在巳時中,提前帶來的肉包子也都分過了。”
像他們這樣的外禽行到人家家裡辦宴,是肯定得跟主家的下人打好關係的。
“不是讓你給他們……罷了,你隻管裝好,我跟崔管家打聲招呼。”
崔管家一直被袁崢留在灶房給她支應使喚,聽說她要送飯給後麵水榭,愣了下才說:
“羅東家是要送飯給柔水閣的姑娘?您放心,我們是給她們安排了飯菜的。”
隻是這些官妓都被管得極嚴,不敢多吃,為了不誤自家演出,送去的也都是粗淡菜蔬,分量也少。
“崔管家彆誤會,我與她們原就是舊交,送些吃食過去是打招呼。”
崔管家看了一眼都是些白飯,也就答應了。
水榭內,一群穿著清涼的小姑娘們正縮坐在一處等著貴人們用完了早飯聽她們唱曲兒,就見有人提了飯過來。
飯下麵竟還藏了好香的肉!
另一邊,在一群達官貴人的或是好奇或是不屑的注視之下,方仲羽深吸一口氣,揭開了碩大的木質鍋蓋。
隻見鍋蓋上原本貼著的幾條長江刀魚在鍋蓋掀開的瞬間,魚肉脫骨,碎如雪瓣一般落在了炒香的飯上,隻有魚骨被留在了鍋蓋上。
“這是我們東家親自做的‘春江捎去殘冬雪’。”
察覺到眾人的目光都便作了驚奇,方仲羽微微抬起下巴。
“盛香樓恭賀流景園內春宴,祝各位大人春風得意,前程似錦。”
“好好好!”羅東家連早宴都這麼用心,讓袁崢大喜過望,他大力拍手,連忙讓人將飯盛上來。
一鍋飯連鐵鍋一共二十幾斤,分到所有人手裡,一人也不過幾口。
範績與袁崢又往來了幾句,正要請穆將軍快些用飯,就見這位穆將軍已經將手裡的碗放下了。
嫩青色的瓷碗裡乾乾淨淨,如同洗過一般。
“尚可。”
穆將軍如是評價。
“添飯。”
他還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