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在她們麵前急急地停下了。兩匹駿馬喘著粗氣,車夫狠拽著韁繩,才沒讓馬匹的前蹄騰空。
林鳳君目瞪口呆地看著這輛裝飾精美的馬車,似乎在哪裡見過。隨即一個穿金戴銀的丫鬟跳下車,她想起來了……正是首飾鋪子前遇到的那位美貌無雙的小姐。
丫鬟將那位小姐扶出來,她沒有戴帷帽,看得出臉色蒼白,形容憔悴。
她眼睛都沒朝林鳳君掃一眼,站在原地直直地看著那口棺材,忽然拔足衝上前去,扶著棺木大哭起來。
她哭得撕心裂肺,淚如湧泉,整個人都撲在棺材上,手握緊成拳頭,一下一下地拍打著棺蓋,嘴裡叫道:“怎麼會……”
丫鬟站在旁邊,也是眼淚擦個不停。眾人不明所以,都看得傻在一旁。林鳳君率先反應過來,走上前去:“這位小姐,怕是有誤會……”
那小姐哀痛不已,將臉貼住棺材,小聲道:“你讓我送送他,我就是來送一程的。”
林鳳君趕緊拉開她拍打棺蓋的手,“陳大人還沒死。”
她恍若不聞,又嚎哭了兩聲才醒過神來,兩隻通紅的眼睛直望著她,喃喃道:“你說什麼?”
林鳳君和丫鬟一邊一個將她拉起來,見她目光呆滯,連忙解釋道:“小姐,陳大人隻是受了重傷。”
她抖著嘴唇,又去用力推棺蓋:“我不信。”
林鳳君咳了一聲,扯著她的袖子,“你隨我來。”
林鳳君伸手將騾車的簾子撩起來,露出裡麵躺著的病人。小姐往前走了兩步,又使勁擦了擦眼睛,才確信是他,倒吸了一口冷氣,用手捂著臉。
林鳳君看見此情此景,心裡軟得一塌糊塗,連忙回身跟車夫說道:“咱們先走一段。”
她扶著父親走了大概五十來步,身後跟著兩個車夫。車夫們擠眉弄眼:“是那人相好的吧。”
“不然也不能哭成那樣。”
“真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小娘子。這人真有豔福。”
“可惜命不長,有豔福也享不上嘍。”
林鳳君在田野裡站定了,踢著腳底下的石子。等了一會,聽不見動靜,她轉身望去,那小姐呆在原地一動不動,並不上前。她心中猜想,大概是被他的傷勢嚇住了,畢竟陳秉正現在的樣子跟死人沒什麼差彆。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走了回去,爬進車廂,小聲在陳秉正耳邊喚道:“陳大人,這位……”
丫鬟適時地補充:“馮家小姐。”
她繼續說道:“馮小姐來看你了。”
他閉著眼睛一聲不吭,林鳳君卻見他眼皮抖動,知道在假裝。思來想去,她開口道:“馮小姐,他受傷過重,神誌怕是有些不清。”
馮小姐向前一步,林鳳君也明白了,她是大戶人家小姐,在棺材前痛哭流涕已是極度失態。剛才孤男寡女,也的確有不便之處。
林鳳君靈機一動,招一招手,“馮小姐,你有些話要對我說,是不是?”
馮小姐驚疑不定地看著她,她將鬥笠摘了,在耳邊比了個發髻的形狀。丫鬟愕然道:“你是那天……”
馮小姐看出她是女扮男裝,這才長長吐了口氣,登上車。
車裡塞了三個人,雖然馮小姐身段纖細,也著實擁擠。陳秉正躺在中間,像一棵枯乾的木頭。林鳳君心想:“還好蓋著被子,味道不算衝,不然熏到了她也是罪過。”
他頭發散亂,臉頰上的肉深深地陷了下去,馮小姐看了一眼,又癡癡地流下眼淚:“仲南,怎麼就到這步田地。”
她眼淚一顆一顆往下落,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林鳳君在旁邊看得同情心大起,這樣的美人原該不食人間煙火,如今竟讓她傷心至此,定是男人的不對。她見陳秉正還不說話,一陣無名火起,便收著力往他小腿上踢了一腳。
他實在吃痛,不由得哼了一聲。他見實在裝不下去,隻好吸了口氣,用暗啞的聲音說道:“昭華。”
馮小姐眼淚止住了,悶悶地說道:“仲南。”
林鳳君鬆了口氣,比了個手勢,示意要下車。馮小姐卻拉住了她的袖子,“你留一留。”
陳秉正抖著嘴唇說道:“你走吧。名節為重,莫讓人看見。”
馮小姐向車外望了望,丫鬟在下麵守著,指一指西邊的太陽。
她沉默著,半晌才說道:“為什麼事先不告訴我爹。”
他神色平靜:“對不住。”
她斷斷續續地說道:“你這樣貿然上書,我爹他……豈不叫聖上猜疑。”
丫鬟在地下站著,也補一句:“陳公子,枉你還是我家大人的學生,一點官場的規矩不懂。”
陳秉正悶悶地咳了一聲,“我……著實對不住恩師。”
林鳳君看看她,又看看他,忍不住說道:“馮小姐,他都已經這樣了,你怪罪他也是無用。”
馮小姐垂著頭:“仲南,你對不住的豈止是我爹。”
丫鬟又道:“我家小姐因為你的事,哭得不得了,幾天沒有吃飯。”
馮小姐隻是流淚,忽然從袖子裡取出那隻首飾盒子,“仲南,這鳳釵……”
陳秉正勉強睜開眼睛,眼神在盒子上很快地滑了過去,“不認識。”
馮小姐和林鳳君麵麵相覷,林鳳君頓覺自己的信用受了懷疑,張開嘴無聲地說道:“我沒撒謊。”
馮小姐無奈地苦笑道:“仲南,我知道是你。”
陳秉正微微搖頭:“不是。”
她自言自語道:“其實我爹以前同我提過……”
陳秉正打斷了她:“昭華,我已經是個將死之人……”
她臉色更白了三分,“不,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