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薑梨早早的起來梳妝。
她要回襄陽,如今整個薑府都曉得了。季淑然一開始當著葉明軒的麵就開始反對,到後來不知又怎的改換了主意。做的一副慈母的模樣,問薑梨可缺什麽。
倒是薑景睿得知薑梨要回襄陽,在芳菲苑坐了許久。無非就是薑梨不厚道,自己去襄陽玩兒也不知帶著他一道。竟是想跟著薑梨一道去襄陽。
薑梨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薑景睿連襄陽是個什麽地方都不知道,還真當是一處好玩的去處。況且她去襄陽又不是為了玩樂,葉家人也不曉得待不待見她。她這個外孫女住的尚且不算自然,薑景睿一個名義上的親戚,也好意思去。
最重要的是,哪怕這一切都解決了,薑景睿的母親盧氏也一定不會允許薑景睿瞎胡鬧。
好歹,才讓薑景睿打消了這個念頭。薑梨心中唏噓,看來薑府裏所有人都以為她回葉家會過的不錯了,殊不知前路漫漫,未必是他們想的那麽逍遙。
昨日裏還是豔陽,今日裏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燕京城的秋日好似很短暫,仿佛夏日的炎熱還在眼前,一轉眼就是寒風瑟瑟。看著地上凋零的枯枝敗葉,實在難以想象昨日的繁麗熱鬧。
桐兒伸手在外麵試了試,回頭對薑梨道:“姑娘,雨下的不,要不別出去了,改日去吧。”
“無事。”薑梨正在係披風,聞言道:“都在馬車上,走不了多少路的。”
桐兒隻得作罷。
薑梨與他們好,今日出門逛逛,也能買點給葉家人送的禮。薑老夫人知道此事後,還特意讓珍珠從來些銀子,讓薑梨自個兒好好挑。
沒料到今日會下雨,桐兒想著也不急於一時,反正葉明軒還要在燕京城呆十日左右,改日尋個氣好的去也不錯。誰知道向來好話的薑梨今日非這麽固執。
薑梨係好披風,在鏡前站住。
薑二姐的模樣,生的不如薛芳菲出眾。但底子卻是不差的,清麗的過分,這些日子薑梨在薑家長養著,吃的比在青城山好了許多。那點憔悴和虛弱就全然不見,乍一看,水靈靈,俏生生的。
“姑娘真好看。”白雪站在一邊,真心的讚歎著,“像是從畫裏走出來似的。”
“就是就是,”桐兒點頭,“以前在青城山的時候,隻能穿緇衣,顯不出咱們姑娘的美貌。如今再看,燕京城,我瞧著誰都比不上咱們姑娘漂亮。這要是讓青城山的那些尼姑看了,保管認不出來。”
薑梨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這張臉上是熟悉的神情,五官卻是這樣陌生。待到了薛昭麵前,薛昭可還認得她?
父親……也認不出來了吧。
她的心裏,湧出一陣傷感,側頭不再去看那麵鏡子,隻道:“走吧。”
“好嘞。”桐兒推開門。
……
因著下雨,燕京城在外行走的人並不多。連街邊賣糖葫蘆的販今日也沒見到幾個。薑梨和桐兒白雪隻能在珠寶或是布鋪逛逛,平日裏挑著擔子來買東西的販今日大約都沒出門。
不過聽聞葉家三位兒子,孫子輩卻並不多,除了葉世傑意外,隻有葉明軒還有一兒一女。葉家老四則是如今還未成婚,更勿用提子嗣。所以給輩們買東西,倒不至於很難買。
不多時,薑梨也都挑到了各自要送的禮品。
回禮並非是一件簡單的事,許多大戶人家的母親教養嫡女,甚至要專門教導回禮一事。若是嫡女日後嫁到官家,夫君應酬往來,總會少不得回禮。回的貴重了顯得鄭重,回的輕薄了顯得怠慢。實在很難。
不過跟著沈玉容方中狀元開始應酬時,薑梨就已經學會了如何回禮。在桐鄉薛懷遠兩袖清風,不會收人禮。在燕京城卻不然,有時候回禮不能太簡單,回貴重了沈母又要道,她就隻得從自己嫁妝裏偷偷拿出一部分貼補。
想來如今沈玉容沒有這個困擾了,永寧公主不缺銀子,要回多貴重的禮品都不會到捉襟見肘的地步,自然也不必搭上自己的嫁妝了。
薑梨給三個舅舅兩個舅母,葉老夫人以及表姐表哥都準備了不同的東西。為此還特意問葉明軒打聽了他們各自的性格,買的東西自覺滿意。
待到了午後,便隨意在燕京城的一處酒樓吃了點東西。見雨還沒有停,桐兒就道:“這雨一時半會兒看樣子也是停不下來,姑娘,吃過飯,咱們就回去吧。外頭也沒什麽好玩的。”
薑梨想了想,道:“不回去,我們去煙雨閣。”
“煙雨閣?”桐兒和白雪齊齊詫異,問,“那是什麽地方?”
“是白鷺灣附近的一處樓閣,聽聞在那裏看雨景十分好看。回燕京城這麽久,我隻聞其名,還從未去看過。今日的雨下的好,正好也能讓人一睹風采。擇日不如撞日,我們等下就去吧。”
白雪曆來聽薑梨的話,完全沒有異議。桐兒見狀也隻得同意,不過看著薑梨道:“姑娘從哪裏聽來的煙雨閣的事?奴婢一次也沒聽過。”
“曾偶然聽見別人談論罷了。”薑梨淡淡道:“並不是出名的地方,所以鮮少有人知道。不是有那麽一句話麽,最瑰麗的風景,往往藏在無人的角落。”
桐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薑梨喝著麵前的茶,思緒飛得很遠。
那時候她因為壽辰一事產,元氣大傷臥病在床,得知薛昭的死訊,艱難的爬起來。但桐鄉離燕京太遠,她無法拖著重病的身子將薛昭的屍骨運回桐鄉。沈母也不會允許她這麽做,她被當做是沈家的恥辱,不可出門丟人現眼。便是給薛昭收屍,都是沈玉容的寬容。
沈玉容對她道,煙雨閣風景優美,人跡罕至,是個不錯的地方。若是薛昭埋骨於此,也是不錯。日後有機會,等她好起來再讓薛昭回歸故鄉。
她那時候正是焦頭爛額脆弱無依,對沈玉容感激涕零。自己出了醜事,沈玉容還能念在過去的情誼上替她著想,實在是很好了。
但後來才知道,自己的事本就是沈玉容一手造成。永寧公主勾結狗官害死薛昭,沈玉容會不知道?他們就是殺人凶手,卻還要裝作一副感同身受的悲傷模樣,正是令人作嘔。
想到此處,薑梨眉頭緊蹙,隻覺得那煙雨閣再美,也是出自沈玉容的主意,未必沒有永寧公主的心思。她不願意薛昭死後還受這二人擺布,如今是沒辦法,但總有一日,越快越好,她會帶著薛昭離開煙雨閣,離開燕京城。
薑梨放下茶杯,道:“我吃好了,我們走吧。”
桐兒和白雪隱隱感覺到薑梨似乎有些鬱鬱,對視一眼,皆是一頭霧水,隻得跟著薑梨離開。
白鷺灣在燕京城城邊的一處湖邊。早前前朝的時候有位文人住在那處,養了一群白鷺。後來文人去世,白鷺也飛走了,但白鷺灣這個名字卻被保留了下來。煙雨閣就坐落在白鷺灣不遠處。
薛昭的墳塚,就在煙雨閣後麵的一顆桃樹下。
桐兒和白雪第一次來白鷺灣,但見湖水碧色青青,煙雨閣一共六層,站在閣樓上往下看,整座樓閣都在霧蒙蒙的煙雨之中。湖水泛起細細密密的漣漪,水相接,自成一色。
桐兒很激動,道:“真好看啊。姑娘,這煙雨閣的煙雨真是很漂亮!”
薑梨笑道:“你們先坐一會兒,我去瞧瞧那棵桃樹。”
白雪連忙道:“奴婢也去。”
“不必了。”薑梨製止了她,“這裏也沒人,我去看看,很快回來。無事的。”
她不由分,自己先離開了閣樓。
不遠處,桃樹如昔日一般,安靜的站在原地。樹上的花朵早已謝了個幹幹淨淨,沒有桃花的點綴,大樹變得淒涼而蕭條。
樹下,一個的墳塚坐著。
薑梨打著傘,站在墳塚麵前。
薛昭在來京城的路上被強盜所害,棄屍河中。當時的人都是那麽的,所以她看到薛昭最後一麵的時候,薛昭早已麵目全非。若非是薛昭身上的胎記,薑梨簡直不敢相信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就是這麽一具冰冷的屍體。
他死前遭受過非人的折磨,身上的刀痕讓薑梨現在想起來都心有餘悸。那時候她沒有懷疑,直到死前,在知道一切都是拜永寧公主所賜。所以那些刀痕並非強盜所為,而是永寧公主的人所為。
本以為找到了官可以幫到自己,沒想到卻陷入了另一個陷阱。薑梨難以想象,薛昭在最後一刻時候內心的絕望和悲憤。
而他死後,就隻有這麽一處無人的地方。下雨的時候,連個擋雨的地方都沒有。
薑梨把自己的傘輕輕放了下來,遮擋在了墳塚的上頭。仿佛這樣,就能為薛昭擋去頭上的風雨。仿佛麵前的墳塚,正是一個笑的快活的少年。
她閉上眼,心中默默念道:“阿昭,姐姐來了。”
“阿昭,我是姐姐,你大約已經認不得我。我如今是薑家嫡出的姐,薑元柏的女兒。你一定也覺得很是不可思議,當初我也如此,隻是現在想來,未必不是老爺給我的另一次機會。”
“再過十來日,我會去襄陽一趟。我會想法子弄清楚父親是怎麽一回事,當初的事是我連累了你們。我知道害死你們的是誰,也知道該找誰報仇。沈玉容如今步步高升,永寧公主背後又有成王,我暫時奈何不得,不過並非無可奈何。”
“我將以薑二姐的名義,想法子為薛家訴冤屈,揭開永寧公主和沈玉容的真麵目,讓你們沉冤昭雪。”
“阿昭,”她在心裏默默道:“原諒我這麽長久才來看你一次,你一定很責怪姐姐。但我的心裏沒有一忘記薛家的血仇,請你耐心等待,看著我一步一步替你們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