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大人是神仙還是鬼,應當有自知之明吧。”
薑梨的話音剛落,馮裕堂的臉色已然變得十分難看。薑梨的言外之意他自然聽得出來,薑梨是首輔千金,他的主子是永寧公主,薑梨和永寧對峙起來,彼此都有強大的家族作為後盾,而他隻是一個的縣丞,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無論如何,要是他被犧牲,那隻是不值一提的事。
馮裕堂覺得十分棘手,薑梨來的突然,沒有給他任何應對的時間。然而短短的交談幾句,這個薑梨並不是容易打發的人。她很有主見,並且不像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有的城府。
她甚至讓人覺得有些害怕。
“薑二姐,下官,”馮裕堂賠笑道:“下官也隻是奉命行事,還請不要為難。”
“奉命?”薑梨笑了:“你馮大人在桐鄉一不二,無人敢違抗你的命令。這薛縣丞的案子,也是經由你手定奪,你就是桐鄉的,你這是奉的誰的命?要不出來讓我聽聽,或許我在燕京城裏,還熟識呢。”
馮裕堂冷汗涔涔,他當然不能出永寧公主的名字。苦笑道:“下官都是按照章程辦事,薑二姐,下官不明白您究竟想做什麽。您想打聽薛家的事,下官都著實相告,如今你還想怎麽樣呢?”
馮裕堂本就是個地痞,這會兒擺出一副無賴的嘴臉,誰也不能把他怎麽樣。是啊,這裏人多,薑梨沒有人手,總不能直接讓人劫獄。便是劫獄,也會牽連葉家和薑家。他馮裕堂就擺明了我承認你的身份,尊重你,但是不能不按命行事。你能奈我何?
葉明煜皺了皺眉,這樣耍無賴的縣丞,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難道他不怕薑元柏事後遷怒?
隻有薑梨明白為何馮裕堂敢耍無賴,他是仗著永寧公主在背後撐腰,隻需要辦好永寧公主交代的事就好了。
雖然她此番前來也想要見一見獄中的父親,不過早在來縣衙之前,薑梨就猜到不會這麽順利。無礙,至少她見到了這位新上任的馮裕堂,從前和馮裕堂打過交道,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也不是全無收獲。
馮裕堂好整以暇的看著薑梨,他這會兒又成竹在胸,覺得薑梨也不能拿自己怎樣,總不會讓人將自己這個縣丞抓起來吧。首輔的千金如此行事,朝中的禦史不拿此參薑元柏才怪。
“我不想怎麽樣,”薑梨微微一笑,和氣的對他道:“我了,我來就是為了問一問薛家為何被查封。案卷一事,隻要上級調令,是可以查看的。桐鄉隸屬襄陽,我已經同襄陽那頭遞了官司,是可以看薛家案卷。”薑梨從袖中抽出一封行令,示意桐兒遞上去,一邊笑道:“馮大人,調令在此,我可以看看薛家的案卷了吧。”
馮裕堂一愣。
這個縣丞是永寧公主賞給他的,能當官兒,哪怕是桐鄉一個縣的官兒,馮裕堂也跟撿了大的便宜一般高興。要知道處在這個位置,能斂財不少。他當縣丞,絕不會如薛懷遠一般愚蠢,真的為民辦事。又因為他本身就是被永寧安排過來的,對於官員的考核從沒經曆過,官令的大事宜,他一概不知。什麽調令,他完全一竅不通,下意識的結果桐兒遞上來的調令,見上麵有襄陽知府的印信,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令身邊人去尋案卷交給薑梨。
葉明煜不記得薑梨什麽時候去找佟知陽要過這東西,而且佟知陽和葉家鬧成這樣,怎麽還會輕而易舉的給薑梨調令。
薑梨唇角含笑。這封調令,是調令,也不是調令,並不是佟知陽親自批的,是借用唐帆的手,以燕京織室令查案的事得到馮裕堂的印信。唐帆還想要薑元柏在燕京的關係,當然會幫他。而薑梨深知北燕官製的不足,能鑽這個空子,達到自己查閱薛家一案卷宗的目的。
瓊枝打聽到的薛懷遠既然入獄,薑梨就一定要看到薛懷遠的卷宗,從其中找出不對的地方。為了早做準備,薑梨才製造了這封調令。隻是眼下看到馮裕堂,才曉得並不用費這麽多心思。馮裕堂就是個什麽都不懂自知吃喝玩樂的流氓,她隻要編個像模像樣的借口,馮裕堂就會深信不疑。
桐兒接過送來的卷宗,遞到薑梨手上。
薑梨瞥了一眼卷宗,確認的確是真的無疑,便對馮裕堂露出一個微笑,道:“多謝馮大人,我沒什麽事了。”
馮裕堂本就應付薑梨應付的有些頭疼,聽見薑梨這麽,巴不得薑梨趕緊走。他好飛鴿傳書給永寧公主遞個信兒,看看接下來應當如何?這薑家二姐分明是重新要調查薛懷遠的案子,雖然不明白薛懷遠怎麽會和首輔千金扯上關係,但馮裕堂可不願意在最後的節骨眼兒上出什麽差錯,惹得永寧公主生氣,他可會吃不了兜著走。
“好好好。”馮裕堂笑眯了眼,又道:“薑二姐是要離開……”
“我不走。”薑梨道:“我要在桐鄉住一段日子。”
“住、住一段日子?”
“是啊。”薑梨看著他,“馮大人好似很不樂意的模樣?”
“不……不……”馮裕堂笑道:“怎麽會?薑二姐安排好了住宿的地方沒有?沒有的話,下官可以代勞。”
“那就不必了,我們人多,不叨擾馮大人秉辦公務。”薑梨似笑非笑道:“我想馮大人應當也忙得很,不必相送,我們這就離開。”
馮裕堂隻好賠笑,要命了,這薑家姐就像是生了一對看透人心的眼睛,她怎麽知道自己急著給永寧公主通信?
“那下官就……就不送了。”馮裕堂道。
薑梨瞥了他一眼,與葉明煜了兩句話,葉明煜收起腰間佩刀,領著薑梨,大搖大擺的從馮裕堂麵前揚長而去。
馮裕堂看著薑梨一行人的背影,不知為何,心中倏而十分不安。他坐了一會兒,突然回過神,踢了一腳隨從,道:“快!快給爺尋紙筆墨來!”
……
薑梨和葉明煜出了縣衙的大門。
臨到門口的時候,有個佝僂著身材的老嫗提著夜香桶,從薑梨的麵前路過,抬起眼皮子打量了他們一眼,又很快垂下目光,頭也不回的蹣跚離開。
薑梨心中一動,葉明煜卻話了,他道:“那信任縣丞是怎麽回事?我他娘的就從沒見過這樣的縣丞?這叫縣丞?這種人也能當縣丞?”
他對馮裕堂用目光對薑梨無禮的事耿耿於懷。
“無事的,明煜舅舅,他這樣的人,做縣丞也做不了多久。”薑梨安慰他,自己的心情卻怎麽都高興不起來。
馮裕堂竟然七日後,薛懷遠就要被處斬?竟然這般快!他們對待一個已經失去神智的父親也要趕盡殺絕,薑梨恨得捏緊了拳頭。
七日,她的時間不多了。七日裏,她必須為薛懷遠翻案,阻止午門的處刑。但現在除了一卷被動過手腳的卷宗,她什麽也沒有。父親已經瘋了,如果他們的是事實,父親就沒辦法為自己辯解。要為父親翻案,隻能靠她自己。
桐鄉的百姓們為馮裕堂的暴政所懾,不敢出言。父親曾經的手下被全部換掉,生死不知。她回到了桐鄉,麵對的卻是最陌生的環境,怎麽看,都對她不利。
可她還得往前走。
葉明煜問:“阿梨,現在怎麽辦?”
“先回去吧,”薑梨道:“容我想想。”
她暫時還沒想到下一步應當如何,時間卻不等人,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裏做出決定。但有一點,無論如何,她都不會眼睜睜的看著薛懷遠被處刑,哪怕是劫法場,她也要保全父親的性命。
正想著,自遠處突然有一個五六歲的童走過來,怯生生的扯了扯她的衣角,薑梨低頭一看,那童往她手心裏塞了一張紙條,轉身跑遠了。
葉明煜好奇:“怎麽了?”
薑梨展開紙條,很快看完,將紙條撕碎,往不遠處一家酒館樓上看去,便見一抹豔豔的紅色鋪展開來,在風裏尤為顯眼。
薑梨對葉明煜道:“明煜舅舅,你們先回去吧。我還有事,很快就回來。”
“你要去幹啥?”葉明煜不幹,“你一個人太危險了,我跟你一道去。”
“不危險,”薑梨道:“明煜舅舅,你們先回去吧,我曉得路,等會兒和桐兒他們一道回來。”
葉明煜見薑梨一臉堅持的模樣,十分無奈,道:“這樣吧,我不回去,我就在這裏,你剛看的是旁邊酒館是吧?你是要去見什麽人嗎?放心,我不跟著,我在外等你,不進來。”
話都到這個份上,薑梨也隻得作罷。況且葉明煜隻在外麵,姬蘅也應該不會在意。她就道:“好吧,舅舅在此稍稍等我,我很快回來。”
葉明煜果然帶著人馬在街邊蹲著等薑梨,薑梨和桐兒白雪一道往酒館走去,心中疑竇叢生。
姬蘅怎麽也來了?這下子,他不是跟著自己而來,鬼也不會相信。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隻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走進酒館。
整個酒館裏,亦是空無一人。之前的酒館掌櫃的還放了個二看店,這家店可好,連個二都沒有。那個叫文紀的侍衛站在門口,目送薑梨進去。
想來這間酒館,已經被這位國公爺大人暫時“盤”下來了。他倒是架子擺的大,自己在酒館,就要把酒館裏的其他人都攆出去,有夠霸道。
薑梨上了二樓。
二樓靠窗的地方,紅衣的年輕男人正在斟茶,他斟茶的動作很熟練,並不生澀,行雲流水的模樣,光是看著,也令人賞心悅目。
他斟了兩杯茶。
薑梨走到他麵前,姬蘅便將剛剛斟好的一杯茶推倒她手邊,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薑梨在他對麵坐下來,沒有碰那杯茶。
“白毫銀針,薑二姐嚐嚐。”他含笑道,仿佛熱絡的老友。
“多謝大人,我不渴。”薑梨道。
“二姐不會是怕我在裏麵下毒吧?”姬蘅笑問。
薑梨笑答:“怎麽會?國公爺真想要我性命,也不過頃刻之間,不會多此一舉,浪費好茶。”
姬蘅笑笑:“你倒了解我。”
薑梨:“不敢。”
姬蘅此人心思太深,詭譎莫辯,誰敢了解他?喜怒無常四個字,可不是而已。況且前些日子身在戲中,談笑之間化解一樁暗殺,雲淡風輕的處理一幹刺客,那眼睛都不眨的狠辣,薑梨看在眼中,怎麽會對此人掉以輕心?
但姬蘅終究還是注意到她了,才會跟到桐鄉來。
薑梨不願意與姬蘅繞彎子,如今她的時間太少了,多浪費一刻,薛懷遠生的機會就減弱一分。她道:“國公爺這回來桐鄉,也是為了看戲?”
“不。”姬蘅低聲道:“是來看你。”
他眸光瀲灩,嘴唇紅潤,多情的模樣,仿佛真是翩翩佳郎,隻是這種鬼話,薑梨才不會相信。她笑道:“原來是來看我的戲。”